事实上也不能怪世家看不上,世家女郎讲究的是行不露足笑不露齿,而李氏的公主们一个比一个莽,骑马射箭养面首,样样不落。皇帝出生在长安,一出生就是太平盛世,没经历过先帝先祖打天下时的风云岁月,所以他很多想法都受世家礼教影响。他?确实宠女儿,女儿躲在屏风后看,他?可以当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两个女儿从屏风后摔出来,那就太不像话了。
李朝歌被骂的很冤枉,但是又不能反驳,只能低头认了。李常乐终于意识到父亲好像真的生气了,她不甘不愿站好,受训时,还不忘抬头辩驳一句:“阿父,我以后再也不会了,你别生气了。”
天后见皇帝在气头上,便圆场道:“幸而今日没有外人,这些进士都是读书人,我让女官敲打一二,他?们应该不会乱说。但是你们两人也该学学规矩了,如果?今日不是新科进士,而是圣人和宰辅相公议事,你们也这样扑进来吗?”
李常乐噘着嘴,小声嘀咕:“如果?是宰相,我才不会过来看呢。”
李朝歌听到了李常乐的话,心说胆子真大,就怕惹不恼天后。天后和皇帝可不一样,皇帝生气,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如果?是天后生气……
呵。
李朝歌不想再被这个蠢货带累,她提着裙摆跪下,端端正正叩了三拜,说:“儿臣知错,连累圣人、天后颜面无光,是儿臣不对。儿臣愿自请禁足,在宫殿里抄经反省。”
天后的脸色缓和了些,李常乐被宠坏了,好在还有李朝歌。天后满意地看了眼李朝歌,转向李常乐时,又沉下口气:“你看看你姐姐多懂事,你再看看你。还不跪下认错?”
李常乐嘟着嘴跪下,叉手道:“阿父,阿娘,我错了。我都认错了,能不能不要罚了?”
“你……”皇帝和天后气结,对娇娇的小女儿又气又无奈。皇帝恨铁不成?管地叹了声,说:“你啊,也是要成?亲的人了,多和你姐姐学学,不要一天到晚惹事生非。你也在宫里禁足吧,等什?么时候反省明白了再出宫。”
李常乐一听,立刻拖长声调“嗯”了一声,双眸眼巴巴看着皇帝和天后。皇帝天后不为所动,另一边李朝歌已痛痛快快行礼,掌心及地,长拜道:“儿臣遵命。”
女官内侍们见两个公主已经认错,他?们知道要是罚的重了,后面皇帝肯定会心疼,于是揣摩着皇帝心意,纷纷劝道:“圣人,两位公主知道错了,您消消气,勿气坏了身子。”
“是啊,最近倒春寒,地上寒气重的很。公主身娇体贵,恐怕受不住。”
皇帝被众人捧着,慢慢和缓了脸色,说:“行了,起来吧。地上冷,小心回头生病。”
“谢圣人。”李朝歌道谢,慢慢站起来。李常乐动作不如李朝歌平稳,站起来时都踉跄了一下。皇帝气出完后,性格中仁慈的一面又占了上风。他?见最受宠的小女儿蔫蔫巴巴,刚找回来的大女儿也垂着眼,一言不发。皇帝心软,不忍心让她们禁足太久,便顺势说道:“今年科举选出来好几个才子,顾明恪不必说,另有几人学问也很扎实。这是国家的喜事,当贺。过几日举办一场进士宴,广邀内外官宦,也给天下人看看朕新得的人才。”
天后是何等人精,哪能听不懂皇帝大办进士宴是假,想趁机解除李常乐的禁足才是真。天后没拆穿,笑着应道:“好,圣人爱才得才,是该好好贺一贺。但是宴会上来宾都是三公九卿,名望之家,进士们若是白身,恐没法和相公们共处一堂。不如先给他?们授官,这样等开宴时,颜面上也好看些。”
李朝歌一听竟然还能这样,赶紧跟着夹带私货:“天后说的没错。正好最近东都怪事频出,应当好好热闹一场,祛一祛京城里的晦气。罗刹鸟现在还关在北衙,北衙是朝廷精锐,负责保卫圣人安危,若是占用北衙的人手看管妖怪,未免太浪费了。不妨趁着进士宴,我们将罗刹鸟公开处决,同?时也展示给天下臣民百姓看,无论是什么妖魔鬼怪,在我们李唐的土地上,都翻不出水花。”
皇帝听了妻子和女儿的建议,觉得都挺好,高高兴兴拍板道:“好,就这样定了。天后,朕这几日头疼,不能久看文书,所以劳你多操心一二,把今年的进士和合适的岗位草拟一份单子来,朕酌情调整。朝歌,罗刹鸟是你抓回来的,你对它最了解,该如何处决,就你来安排吧。”
李朝歌二话不说应下。天后柔声道:“圣人,你我夫妻多年,还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圣人身体最重要,你安心休养吧,外面的事有我呢。”
李常乐看看自己的母亲和姐姐,隐约捕捉到一丝不对劲,但是又没想通哪里不对劲。想不懂的事就不想,她很快就抛过这一切,依然开开心心地当自己的娇宠小公主:“阿父,你头疾又犯了?很严重吗?”
“没事,老毛病了。”皇帝按着眉心,挥挥手,说,“你们不用担心,回去做你们自己的事情吧。”
皇帝尽力压抑,但是李朝歌还是看出来,皇帝头疼犯了,现在很不好受。皇帝身为帝王,自然不希望被人看到他的弱态,这种时候能陪在皇帝身边的,恐怕唯有天后。
李朝歌很识趣,没有嘘寒问暖也没有询问病情,就当自己没发现一般,行礼道:“圣人天后保重身体,儿臣告退。”
对此皇帝只是点点头,没有多做挽留。李朝歌走出大殿,身后还能听到李常乐叽叽喳喳的声音。就算李朝歌没有头疾,此刻也被吵得脑仁疼。
李朝歌走下汉白玉石阶,大红裙摆逶迤在台阶上,似鲜花又似鲜血。她走出一段路,回头,长久凝视着身后的宫殿。
星移斗转,物是人非,唯脚下的宫殿沉默不语,注视着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王侯将相。有人春风得意,有人马失前蹄,有王朝在这里诞生,也有亡国之君在这里终身禁锢。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在这一天到来之前,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李朝歌收回视线,继续稳步往外走。尽人事,听天命,怨天尤人是没有用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风云到来之前,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
李朝歌名义上被禁足了,虽然只是摆样子,但她说了自请禁足,就一定要作出态度来。她没有出门,而是托了个太监出宫,给白千鹤和周劭捎了封信件。要不然白千鹤和周劭见她一入宫就没影了,容易引起误会。处理完外面的事情后,李朝歌就安心待在德昌殿里,抄抄经书,翻翻书卷,静静等待进士宴的到来。
三月二十很快到了。李朝歌换了盛大的公主礼服,去上阳宫赴宴。今日不仅仅是文人盛会,更要紧的,也是公开处死罗刹鸟的日子。
今日一早,罗刹鸟就在羽林军和龙虎军的押送下,被吊到上阳宫仙洛门外。洛阳百姓得知要杀妖,蜂拥而来,观者甚众。
而执刑之人,就是李朝歌。
第42章 盛元
上阳宫仙洛门外, 此刻已经是人山人海。百姓们听说今日要公开处死妖怪,争相传诵,拖家带口, 都乌泱泱地挤在宫门前。
城门下是众多看?热闹的百姓,皇帝带着群臣站在城楼上,城门右阙华盖如云,行障遮掩,其后隐约能看到众多高髻娥眉、服饰华丽的女子。
裴楚月今日跟着家人进宫, 裴家是宫廷的常客, 裴楚月一进上阳宫就跑到李常乐身边, 热热闹闹和李常乐说话。现在,裴楚月用团扇遮住脸, 悄声问李常乐:“公主,这是要做什么??”
李常乐飞快瞥了眼最前方的天后, 压低声音,悄悄回道:“听说,这是要当?众杀死妖怪, 以儆效尤呢。”
裴楚月皱眉, 嫌恶地用扇子盖住鼻子:“好恶心。那只怪鸟是在我们家捉到的, 现在家里院墙都没修好, 我娘连让我靠近都不许, 谁要看?那只怪鸟是怎么死的?在牢里杀了?不就行了?,为什么?要拖出来?”
李常乐摇摇头,道:“谁知道呢。有人说这样可以壮国威,阿父就允了?。要我说,举行狩猎威风多了?,还能出宫玩, 不比这些打打杀杀强?唉,不知道要耽误多久,太阳好晒,我脸都被晒红了。”
裴楚月听到,用团扇给李常乐遮住太阳,笑着说:“哪有,公主你就算被晒黑了?,那也是洛阳最美丽的女子。以后成了?我嫂嫂,可要多教我些美容秘术!”
李常乐听到脸颊微红,她嗔了?裴楚月一眼,伸手去挠裴楚月的痒痒:“让你取笑我!”
裴楚月不经痒,连忙躲开,两个人笑着闹成一团。四周的命妇们不小心被撞到,她们本来面有不快,一回头见是广宁公主和?裴家的小女儿,立刻改了笑意,包容道:“你们呀,真能闹。”
李常乐和?裴楚月正在打闹,天后身边的女官过来,一板一眼给李常乐行了?一礼,说:“公主,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请肃静。”
李常乐往前瞥了一眼,见她母亲鬓边的步摇微微晃动,悻悻然收回手,道:“我知道了?。”
李常乐被天后敲打过后,无所事事,顿时觉得好没意思。这时候下?面传来动静,李常乐往下?看?,远远瞧见一道朱红色的身影出现在广场上。两队羽林军一齐拉动绳子,将一只庞大怪异的鸟拉成弓形,罗刹鸟不堪受辱,引颈啼鸣,宛如啼血。
罗刹鸟的声音尖锐而嘶哑,像是墓地里报丧的怪物,听得人毛骨悚然。皇帝和?臣子那边还好,女眷这里很多人吓得脸色苍白。她们避开眼,从扶栏前退开,不想看下?面的情形。这些娘子们养尊处优惯了,连杀鸡的血都见不得,谈何妖怪?她们皱着眉,窃窃私语,看?表情十分不舒服。
裴楚月脸都白了,裴家的丫鬟慌忙用扇子遮住裴楚月的眼,生怕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污了?小姐眼睛。李常乐也被宫人围住,她本来不敢看,可是不知为何,李常乐忍不住透过空隙,朝城楼下?望去。仙洛门两阙间巨大的空地上,那个朱衣女子缓慢搭弓,对准了?妖物。
罗刹鸟兴许知道自己要死了,疯狂反扑,凄厉的鸣叫声一阵接着一阵。罗刹鸟忽然猛力挣扎,拼尽全力朝上方飞去,想要挣脱绳索的束缚。控制着绳子的羽林军被这股大力带跑,不受控地朝前扑去,还有许多人失控摔倒在地。羽林军的指挥高声喊着“压住”“压住”,然而收效甚微,人高马大的羽林军在地上不断打滑,眼看就要控制不住了。
城楼上下?一起发出惊哗,众多侍卫蹭的一声围到皇帝身前,女眷那边更是传来尖叫。城门下的百姓骚动不断,好几个方向传来小孩子的哭声。裴楚月哇的一声哭叫出来,用力挽住李常乐的手,宫人女官们也忙着保护李常乐:“公主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