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泰忆起从前她总取笑他把“真心”二字挂在嘴边,她还嘲讽宫里没有真心这样的东西,摆出一副无心无爱的薄情模样。他有时候觉得自己爱她比她爱自己多,偶尔还会生出些许失落,为她的没心没肺和不以为意。
时至今日,他才惊觉自己竟然误会了她,她的情深意重不亚于自己,甚至超越了生死。
“晚晚。”他想笑又想哭,千言万语如鲠在喉,最终只化作一句轻唤,“我的小碗。”
又是一年初雪降。
怀胎十月的崔皇后即将临盆。
宫里从两个月前就严阵以待,福全精心挑选了一批稳妥的宫女和稳婆随时候命,佛兰也奉旨进宫陪产。还有太医令如今常驻医署,就连素来野鹤闲云的韩保升也被天子亲自请入宫中,每天这对师兄弟都一齐给皇后请脉。
崔晚晚的情况比预料中好很多。一来是因为年轻,二来是这几年调理得当,身体底子很好。不然韩保升也不会冒险为她施针用药,促她怀胎。
只是为了坐稳这胎,她需付出比常人多得多的精血,所以整个孕期她都精神不济,神态恹恹的。而且越到后面她变得愈发消瘦,肚子却如吹气般圆圆鼓起,瞧着十分突兀。
拓跋泰见状心疼不已,恨不能代她受苦,但实际却是除了劝她多吃些东西,他好像也别无他法。
“不吃了。”崔晚晚推开碗,把头别过去,“没胃口。”
拓跋泰端着碗劝:“再吃两口,就两口。”
她摸了摸肚子,为了孩子硬是勉为其难地又吞了些吃食下肚。
“唉,还有多久才生啊。”崔晚晚一边叹气,一边捧着肚子对胎儿说话,“在肚子里待着很好玩儿吗?你怎么不慌不忙的,也太沉得住气了!”
孩子好似知道母亲在数落自己,竟然懂得“抗议”,调皮捣蛋地伸胳膊踢腿。
崔晚晚“哎呀”一声,惊得拓跋泰把碗都扔了,紧张地问她怎么了?
“被踢了。”她拉着他的手去摸肚子,委委屈屈地告状,“跟你一样,就知道欺负我。”
他轻轻抚摸,掌下感受着那个小生命的活力,眼中是她苍白清瘦的脸庞,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悲喜几何。
半晌,他才收敛好情绪,露出微笑:“等孩子出生我帮你教训他,以后我们爷俩让你欺负。”
“郎君说话算话!”
他爱怜地拥住她:“自然算话,一辈子都让你欺负。”
她眉开眼笑,眸中流光溢彩。
在一个雪后初晴的早晨,崔晚晚终于发作了。正在上朝的拓跋泰听闻消息,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只见他“蹭”得站起来就往后宫跑,扔下一群面面相觑的臣子。还是御前大监出来解释了几句,这才散了朝会。
崔家兄弟正好也在朝上,闻讯也跟着提心吊胆,可是外男不便擅入后宫,他们也只能干着急。好在福全知晓皇后与兄长关系亲厚,于是请他们暂留延英殿,等待消息。
拓跋泰一路疾奔神色慌张,虽然在心中早已做了无数次准备,可这一日真正来临,他仍是六神无主,怕极了自己赶不及。
“晚晚!”
他直接冲进产房,差点撞翻端水的侍从,倒转把崔晚晚吓了一跳。
“你来做什么?”崔晚晚没好气瞪他,“故意来添乱是不是?快出去。”
她已经换了舒适宽松的衣裳,稳婆建议她先起来走走,再吃点东西,省得一会儿生的时候没力气。本来一切都是有条不紊的,可天子一来把大家都弄懵了,一时间束手束脚不敢动作。
拓跋泰见她安然无恙,终于缓了口气,上前抓着她的手道:“我来陪你。”
“谁要你陪?你又不会接生。”这样的生死关头,崔晚晚却显得极为平静轻松,甚至不耐挥手,“别挡着我活动,快一边儿去。”
他素来宠她,可谓言听计从,唯独这次不肯听劝,如磐石般矗立原地,非要留下陪产。
崔晚晚无奈:“那你扶我走走。”
她晨起发现见了红,感觉到些许腹痛,但还不算很强烈,尚可以忍受。稳婆接生经验丰富,见状说还不到真正生产的时候,有些妇人可能要疼两三日才能把孩子生下来,所以劝她切莫慌张,先存蓄力气养好精神。
腹痛是一阵一阵的,循序渐进,到了傍晚时分,崔晚晚终于觉得疼得受不了了。
“阿泰……”她吚吚呜呜地哭,“我肚子好痛——”
稳婆掀开裙摆察看一番,道:“娘娘再忍忍,还不到时候。您千万别哭!若是哭累了没有力气就不好生了!”
崔晚晚闻言连忙噤声,拼命咬住嘴唇不敢再泄露一丝哭声。
拓跋泰瞧她鬓发湿乱的痛楚样子也心如刀割。她的嘴唇已经被自己咬破,他担心她再这样下去咬坏舌头,于是捏住她的下颔让她把嘴松开,伸出自己的手臂。
夜深了,她已痛得有些神志模糊,而他的两只手臂布满咬痕,鲜血淋漓。
稳婆终于说可以接生了,于是众人按照演练过的行动,先要把皇后搬到宽敞的产床之上。
可今上还是不肯走,对“产房污秽”等说法充耳不闻。
“阿泰,”还是崔晚晚强撑着精神道,“你帮我做件事。”
拓跋泰急忙点头:“好,你说。”
“再题一套、四时……赏幽录,等会儿拿给我。”她努力挤出笑容,“我和你还有孩子,一起画。”
“你快去,阿泰,你去啊——”
他没有立即答应,而是痴痴望了她好一会儿,目光缱绻不舍。终于,他摸了摸她的脸,垂眸答允:“我这就去,你要等我回来。”
第94章 终章【正文完】
晨曦微亮, 婴孩呱呱落地。
是个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