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蜀兵老卒的根不在这里,军功在一定程度上没有太大的意义,就很难指望他们在如此劣势的地形下,能奋不顾身、不惜伤亡的往山头冲锋陷阵,但目前对敌寨的进攻,主要用大量的障碍物以及干壕沟、栅墙,在矮坡山脚下,将敌军出碗子城沿着坡道打反击的通道堵死——壕沟也能有效阻挡碗子城居高临下抛滚下来的石木,然后利用战械上的优势,贴近后对敌军城寨墙头,进行狂攻滥砸。
梁军暂时不会急于附城夺寨,这是一种慢慢放敌血的保守战法。
敌军将卒此时都不敢轻易站到城头,好在旋风炮仰攻射程有限,还无法对碗子城内部造成威胁,但也无法限制梁军绕过碗子城,从东侧的陡坡,重新开辟一条小径,穿插到碗子城后的太行陉隘道之中。
山体南坡颇陡,要重新开一条三四里曲折的山径,难度自然不少,但好在目前时间是站在大梁这边的,完全有足够的时间去玩这种水磨工夫。
曹干也是知兵之人。
面对梁军的作为,蒙军显得极为被动,他不禁琢磨起来,是蒙军无力又或者说不敢轻易派兵马出太行陉南口与梁军作战,还是说蒙军有意用少量的兵马借用太行陉的险要地形,将从孟州北上的梁军拖延,以他们集中兵力在泽州的西翼,先与从太岳山南麓东进的梁军进行决战?
曹干初来乍到,当然猜不到蒙军的心思,但梁军在孟州就仅有三万精锐,而东梁军在南岸的汴梁、武陟,拥有七八万兵马,却连渡河而战的姿态都没有,他都看在眼底。
徐明珍、司马潭各怀心思,梁师雄与最后的魏博精兵被围歼于荥阳城,朱让与梁任等人,对梁军已经无法构成什么威胁了。
这是曹干不愿意承受却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在韩东虎、冯翊、赵朔、何虚等人的陪同下,曹干到前锋营地走了一圈,临天黑又往沁阳城而去。
“蜀主既然不愿接收流落异乡的兵将返回蜀地,但能不能将他们的家人接到孟州,还要曹大人回成都府后,跟蜀主多美言几句啊!”韩东虎陪同曹干并肩御马,笑着说道。
韩谦在孟州接见曹干,暂时也无意改变梁蜀两国的关系,当下主要想推动尽可能多的将蜀将家小接过来,以稳定人心。
韩东虎、冯翊等将臣也是尽可能的劝说曹干回到蜀国多帮着说话。
曹干除常规的出使差遣外,不会额外承诺什么,对韩东虎的话也只是应付几句。
军中条件简陋,夜宴也相当的简单,除了烤鹿肉、菜蔬、麦饼外,也只有曹干及随行人员的案前置有酒壶,韩谦很是抱歉的说道:“我身在军中,便要遵守军纪,不能陪同贵客畅饮,只能等回到洛阳,再与贵客尽兴。”
看韩东虎等人皆是很享受当前的简陋美食,曹干心想梁军高层都能坚持朴素的生活,这比什么都更能激励士气。
夜宴后,韩谦将曹干与随行人员就被安排住进一栋独院之中,他还没得休息,除了李知诰、王辙、郭荣等人外,还要韩东虎将何柳锋、赵朔、何虚、李挚之外,前锋营地的营级武官都召集起来,召开会议。
“曹干此来,说白了就是一探我大梁虚实,当然大梁虚实没有什么好试探的,他或许更关切六万蜀兵能否真正为我大梁所用,”韩谦目光炯炯的看着何虚等归附蜀将,说道,“我会再与曹干在沁阳留两三天,让他看看你们是如何进攻敌寨的,你们心里也应该清楚,你们所表现的战斗意志越强,那你们与家人团聚的日子也就越近……”
在彻底解决蒙兀人的威胁之前,韩谦无意调整战略方向,但如何激励归附蜀兵的士气,是令众人头痛的难题。
想着从蜀地将他们的家小接过来,蜀主王邕不松口,韩谦也难以采取什么更强硬的手段及姿态。
赵孟吉、赵朔父子的家人此时被扣押在金陵,但迎着韩谦的目光,何虚等蜀将心思热切起来。
赵孟吉归降之后,韩谦着军事学院对归降蜀兵将领的培训,主要是倾向形势认知,以此加强他们对大梁的认可感,营指挥以上的中高级将领,其实都能意识到曹干的这次出使,是蜀国君臣心虚了。
归附蜀兵能否展现出真正强悍的战斗力,能否真正触动到曹干及随行人员,对后续梁蜀两国的谈判,将造成直接而深远的影响。
倘若他日大梁兵马真要吞并蜀地,出身其他地方的兵卒,进入蜀地后,必然会出现太多的不适应,会严重压制战斗力的发挥,战事拖长,还会极大削弱将卒的士气。
这是历朝历代兵家都很难解决好、却又必须解决好才能取得军事胜利的前提条件。
像郑晖率部进入岭南打了这么多年,才最终攻陷兴王府,其实不能说郑晖不是当世杰出的将帅,实际上多少年来,多少名将都折在异地征战的途中。
大梁有朝一日真要想吞并蜀地,理所当然的用归附蜀兵以为前驱,最为便捷。
也因此,蜀兵在曹干面前,表现出越强的战斗力,便会叫曹干等蜀使感受到越深的威胁。
这也将直接促使蜀国君臣在遣送归附蜀将家小的问题上,态度软化,甚至将来未尝不能用更和缓的方式,解决梁蜀两国的根本问题。
衙堂之内没有外人,韩谦便将这些道理跟归附蜀将说透彻,也希望他们将其中的一些道理传达到基层武官知晓,以期在他邀请曹干滞留沁阳的短暂时间里,归附蜀兵能有好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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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干并不清楚韩谦夜里将归附蜀兵的中高级将领武官都召集起来进行过动员,从目前的军事部署,他也看不出梁军计划用多久时间打下晋南。
次日他入大帐拜见韩谦,午前谈论两国商贸事宜。
王邕篡位之初,棠邑、叙州大量物资廉价输入,税收又都集中交到王邕手里,包括叙州官钱局借出逾二百万缗的钱款用以购买叙州的兵甲战械,这对王邕掌握蜀地形势发挥出至关重要的作用。
不过,在王邕彻底掌握蜀地之后,通盘衡理蜀国的国帑岁入以及地方的财政收入之后,便发现大量廉价棉布、铁器、纸张、茶药等商货涌入蜀地,极大打击了蜀国当地的织造、造船、冶炼、铸造、造纸等业。
特别蜀锦织造与冶铁、井盐,乃是蜀国除田税丁赋之外最大的收入来源,近年来急剧锐减。
曹干也不会说提高过税或限制梁国输送商货规模这事,但希望梁国能提高输商货的售价,使得蜀地的织造、治铁及井盐能稍稍喘口气。
他总觉得这应该不是什么会令双方难堪的问题。
“商贾贩走天下,缴税纳赋,地方便应给予便利,即便为民生着想,也应该限制其利俗熏心、囤积居奇以谋暴利,又哪里有强制其提高售价、怕他们赚得不够多的道理?”韩谦打个哈哈说道,“我要是真下这样的诏令,大梁臣民岂不是都要以为我是一个糊涂透顶的昏君?”
韩谦也是欺曹干及蜀主君臣未必说清楚倾销的道理,故作糊涂的将问题抛还给曹干。
曹干算是极务实的人,但他在王邕身边,以打理军务为主,也凿实想不到什么有力的话反驳韩谦,心里真是憋得慌。
韩谦却也不是一定要拿话刁难住曹干,当下又拿话安慰他:“蜀地织造、冶铁不盛,实耗用人力、物力太多,我身为梁君,不能将大梁商贾提出太过分的要求,但蜀国倘若想引起织造、治铁之术,我却可以促成……”
曹干心想这也不失一个办法,连忙道谢。
韩谦出面,也只是叙旧,或者提一些纲领性的建议,具体涉及到两国的边境驻军、商贸乃至互派使臣,都是冯翊牵头,由诸院司派出官员洽谈诸多细节,午后还是着韩东虎、冯翊陪着曹干赶往前锋营地观看兵马进攻碗子城的情形。
相比昨日的慢条理丝,诸营主要武官昨夜返回营地之后,今日上午就进行了动员,午后对碗子城的进攻陡然间激烈起来,不再纯粹用器械在外围砸轰敌寨就算是完成一天的作战任务,而是一队队人马从栅墙后走出来,举起大盾,手执弓弩,艰难的簇拥着攻城车、云梯车,沿着颇陡的山坡仰攻上去。
敌军没有意识到梁军这时会发起猛攻,残破的城墙之上擂木滚石火油准备不多,甚至归附蜀兵附城进攻时,绝大部分守军都躲在城下、以避旋风炮的轰砸,差不多第一波冲击,就叫归附蜀兵抢上城头,展开激烈的厮杀。
何柳锋下令在碗子城东侧,沿着陡坡开僻出一条山陉,目前是想绕开碗子城,插到碗子城后面的太行陉南口隘道之中,切断太行陉隘道内部敌军与碗子城的联系。
这条山陉翻越岭嵴的最高处,要比碗子城的地势还要高,相距也仅有三百步,何柳锋下令兵卒将百余射程逾四百步的簧臂单兵战弩,背上碗子城东侧的山脊,以压制碗子城东墙上的守军,以便何虚所率领的归附蜀兵,占据南城墙之上,坚若磐石的抵挡来守军自东城墙及城内通过两条登城道反扑过来的反攻。
守军反扑无力,越来越多的归附蜀兵附墙登上城头,直至在城墙之上彻底站稳阵脚,开始沿着登城道,或将云梯架到城墙内侧,往碗子城内部攻去。
曹干原以为归附蜀兵在梁国没有根脚,不会有几人拼着命去冲锋陷阵,但看到这一幕,他脸色一阵阵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