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四日的白昼,汾水东南岸河谷,显得格外的静寂。
梁军突袭夺得曲沃、绛县两城,便依托两城以及敌军所弃的残营,马不停蹄的巩固防线,以便能将数万溃敌围困在绛县、禹河、汾水及襄山之间再从容吃掉。
然而问题于蒙军之前所修筑的诸多营寨,主要是面向王屋山北坡呈梯次分布,以防范出王屋山北坡往汾水河沿岸推进的梁军。
这些营寨,在横向上是连贯的,也相当厚实,但纵向却十分单薄,在绛县、曲沃境内,给敌军留下纵向穿插北逃的空隙。
而绛县以东的溃散蒙军,整个白天则在安邑、闻喜两县西部接临绛县、曲沃的区域聚集——武将军官自不用说,那些兵卒的家小都不在汾水河谷盆地之内,不到山穷水尽之时,谁不想着返回故土,而甘愿缴械沦为俘兵?
入晚后寒风凛冽起来,风又干又冷,如刀割面。
蒙军想要反败为胜,是不可能的,其编制都已经被打散、打乱,甚至相当一部分人马为了逃命,将兵械战甲都丢弃掉。
大多数兵卒人心惶惶,只想着逃命,压根没有什么士气可言。
这样的情况,蒙军甚至不敢白天从绛县、曲沃境内穿过。
不过,等到夜色降临下来,不求与士气正旺的梁军将卒在开阔地带列阵而战,蒙军而是迈开脚丫子,从绛县、曲沃境内找空隙穿过去,沿着夹于汾水河与太岳山之间的开阔地形,往北面的翼城方向逃命,至少能比穿着整饬铠甲的梁军步卒跑得更快。
而黑灯瞎火,梁军想要夜间出营拦截,难度要大得多。
击溃与杀溃,是两个概念。
梁军能以哨队为单位组织夜战,但不想在蒙军骑兵的反击下伤亡太大,兵力就不能进一步拆散。
而对一心只想逃命的敌军而言,只要有一个大概的方向,完全打散了逃命,却毫无压力。
区别之大,相当于将几万头猪冲散与在方圆百里内将几万头猪拦截捉住或杀死。
这时候乌素大石、萧衣卿也是尽可能在翼城南部岭地集结骑兵部队,准备进行接应,这也进一步增加梁军夜间出营拦截的难度、凶险性。
黄昏时,萧衣卿在翼城南部的丘山之上堆柴烧起大火,以为标识;萧思庆、敏山两将,将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嫡系扈骑聚拢起来,直接驻扎梁兵最多的绛县、曲沃两城进逼过来,夜色很快暗沉下来。
是夜,薄阳天气,天际仅有几颗星辰寂寥,数万散溃兵马,仿佛洪流一般,往西北方向涌去。
进驻绛县、曲沃境内的梁军,当然不可能坐看溃敌穿境而过,依托营寨城垒,以三十个整编步战营散入开阔的汾水河谷之内结阵,烧起数百堆篝火,以床子弩、蝎子弩等战械封锁开阔地带,射杀试图穿境而去的溃敌。
却也不可否认蒙军精锐骑兵的野战能力惊人,即便经历这样的大溃之后,短短一天一夜,又拧成数百骑一股,趁着昏黑的夜色,一队接一队的避开坚固的营寨,不计伤亡的去冲击营寨之外的梁军拦截阵地,裹挟步卒往西北转进。
谁也不清楚这一夜两军又各自添加了多少伤亡,萧思庆浑身欲血,杀到灵溪峪与乌素大石、萧衣卿会合时,天边正好刚刚浮现一抹鱼肚白。
灵溪峪是翼城县南部的一座溪谷,夹于两座低矮的山岭之间,一道曲折蜿蜒的溪涧从太岳山南麓流淌而下,往西汇入汾水。
溪涧十数丈宽,积满卵石,淙淙溪水,被战马践踏得浑浊。
也亏得入冬后,太岳山降雨降少,溪水都淹没不了膝盖,骑兵可以直接淌水而过,北逃的步卒则可以借着几座简易浮桥北上。
要是在夏秋季,水位暴涨,绝大多数的兵马都会被这条溪河拦在南边,那时真是要欲哭无泪。
虽然此时冲过包围圈,第一批赶到灵溪峪会合的骑兵还不到千人,但萧思庆却是松了一口气。
他们是骑兵,跑得自然快,心想等到太阳升起来之后,后面成千上万的兵马就能撤过来,然后依据北面的矮山建立防御,迟滞追兵。
翼城县衔接晋州北部及泽州西部的要冲之地,但萧思庆匆匆赶来,不清楚乌素大石有没有守翼城的想法,亦或先暂时建立防御,等到兵马往太岳山南麓及北面的霍县撤出后,将包括翼城在内的整个晋州都放弃掉?
“……”萧思庆咽了一口唾沫,看到乌素大石与族叔萧衣卿,脸色严峻的站在山岩之上,他走过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直接放弃晋州的话,他也没有办法直接问出口。
这一仗打得太憋屈了,甚至绝大部分将卒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溃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