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李知诰不许我们退入洵阳,他这是什么意思?”
听信使回禀李知诰其人就在洵阳,封锁住从白河寨前往金州洵阳的水陆通道,周元急得直跳脚,恨不得把信使揪到跟前来,看看他是不是谎报消息。
荆襄战事后,天佑帝新置均州,之后又陆续在均州南部的汉水两岸,恢复房陵、郧阳两县的建制,但这两县夹峙于武当山及秦岭迫近汉水的山岭之中,地少田稀,之前勉强迁编五千余户、三万丁口,但随着山寨系从附近迁出,人丁更是下降不到两万人口。
房陵县城新修了夯土城墙,仅四百步见方,仓促间撤入残部、家小两万余人,便显得拥挤不堪。
大雪过后,人马践踏,城里一片泥泞。
简陋的县衙,三四十间屋舍,此时充当行辕,行尚书台的大小官吏百余人,隐隐约约能听见周元从大厅里传来近似咆哮的愤怒喊声,他们眼神里更见绝望与仓皇,完全不知道出路在哪里。
春十三娘将大厅的门扉掩上,狭仄的大厅更见昏暗。
周元气愤的叫道:“将门打开,现在是李知诰要断我们的退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春十三娘苦笑一下,站在大厅门口,闭门不是,推开门也不是。
钟彦虎目前还率残部守在沧浪城里,但沧浪城位于汉水以北、丹水以东,就凭他们残剩的二十多艘战船、两千水军,很难阻止招讨军的水营西进。
而一旦等招讨军的水营精锐杀入丹水,沧浪城就会被封锁在丹水以东。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将沧浪城里的军民都撤到丹水以西的房陵、郧阳来。
房陵、郧阳两县,人口加起来都不足两万,坡地梯田加起来有十五六万亩瘠田,一年收成可能也就十三万石,即便他们此时能将地方上的存粮搜刮一空,不给民户留一粒粮食,又能够两万残军败卒以及近四万家小眷属支撑多久?
甚至将四万家小眷属及闲杂人等白送梁州,他们率两万残军守郧阳、房陵,粮食也支撑不到明年春后。
房陵、郧阳两地虽然都易守难攻,但就粮太困难了,周元他们还想着将大部分军卒及家小先撤入梁州,在房陵、郧阳留三四千精锐据险防御就行。
甚至在这样的恶劣局势下,将房陵、郧阳两县都放弃掉也没有什么可惜,残部都撤入梁州休整,在金州东部的洵阳等地,守住险要地形,将招讨军挡在汉中盆地之外,未必就没有咸鱼翻身的机会。
这跟李知诰最初所主张的退守金梁两县相比,即便损兵折将极为惨烈,但考虑到梁州极限也只能养两三万兵马,一部分兵马损失就损失了,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只是谁都没想到李知诰竟然会在这时候封锁洵阳的水陆通道,禁止他们进入?!
“李督帅却也没说完全不让,只是说可以将兵卒家小以及伤病都先撤入梁州安顿,但郧阳、房陵必不能失,希望吕宫使与柴督师及周大人亲自护卫太后、襄王殿下,督守这两座城池,将敌军拒以汉中之外。”信使小心翼翼的说道。
“这什么屁话,将我们挡在汉中之外自生自灭不说,还要将四万多将卒家小都夺过去,当我们是蠢货啊?”周元气急败坏的跳起来说道,“夫人,我们现在就护送太后及襄王去洵阳,看李知诰有没有胆量下令射杀我们!”
周数战死,周元除了长子周炼在身边任事,次子及两个侄子都落入招讨军的囊中,没能逃出来——周家兄弟作为附属于信昌侯府及晚红楼的子弟,与之前的宗族脱离关系,本就人丁稀薄,这些年收拢了百余家兵、家将,绝大多数也都葬送在唐白河以东,叫周元怎么不气急败坏?
“知诰的翅膀终于硬了,”吕轻侠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跟姚惜水说道,“你去洵阳见知诰,看他到底有什么条件,才同意让开路,叫我们这些残兵败将撤入汉中缓上一口气。当初撤到襄城时,我就说过诸事以他为首,他拒之不授,却也没有必要在这时候做这种亲者痛而仇者快的事情。”
“我这便去见大哥。”姚惜水苦涩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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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白河寨到洵阳相距仅一百里左右,但紧贴着汉水南岸的狭道,因为年久失修,好几处被山体坍塌滑落下来的土石堵住,成群结队的人马想要通过,已然是不可能的。
现在也只有用纤夫踩踏着嶙峋刺腿的滩石,拉着舟船,才能勉强顶住湍流徐徐上行。
招讨大军随时都有可能沿汉水西进,进攻郧阳、房陵,姚惜水不敢耽搁,带着几名护卫,还是从汉水南岸的崎岖山岭间赶路前往洵阳。
洵阳城位于汉水的北岸,不仅两岸的狭道都修筑了栅墙,湍急的河流之中也打下好些暗桩,用几根粗长的铁索连接两岸的崖石,将水道彻底的拦断掉。
洵阳城也是狭小,但李知诰在洵阳城外濒临汉水南岸的空地里修筑了营寨,整体还算宽敞。
走入营寨之中,看将卒神色还算镇定,并没有怎么受到襄城溃败的影响,再看营寨内外,稍平坦的空地几乎都开垦为粮田,种上豆麦,姚惜水这也能猜到梁州这边必然是对襄城溃败早有预料,甚至都没有对底层将卒讳言其事。
苏红玉带着十数健妇,身穿粗布裙衫在营寨内的田地里拔除杂草,看到姚惜水走进来,叹了一口气才迎上前来,问道:“你过来做什么?”
“大哥他人呢?”姚惜水问道。
“北山新建了一座石灰窖,知诰应该与李畋过去看烧窖了。”苏红玉说道。
姚惜水坚持要苏红玉带她去窖场,半路遇到李知诰及其次李畋带着扈卫返回。
李畋年仅十五岁,逃出金陵时还满心的惊惶,短短三四个月没见面,此时身穿铠甲的他,显得壮实不少,也少了许多稚嫩之气。
“大哥。”姚惜水欲言无语,直是叫唤了一声。
“你一路过来辛苦了吧,先去洵阳歇歇脚再说。”李知诰高兴的说道,似乎完全不知道姚惜水的来意,揽过她削瘦的肩头,一起往营寨走去。
姚惜水也是克制住,直到走进李知诰充当牙帐的棚房,才问道:“事实证明大哥对形势预料是正确的,夫人跟周元也认识到他们没有能力应付如此复杂、恶劣的局面,不会再有喧宾夺主的念头,大哥为何还要如此绝情,一定要将襄城兵马封挡在金州之外?”
“灌江楼再有人来,夫人与周元能坚决不见?”李知诰将沉重的铠甲解下来,换了轻便的裘衫,坐在火盆前问道。
“大哥,赵孟吉、王孝先也派人向蒙兀太子献了降表?”姚惜水困惑的问道,“大哥自然不屑做蒙兀人的走狗,但怎么也要考虑明年春后赵孟吉、王孝先会率部进攻梁州啊?我们此时也不可能不知蒙兀人是条毒蛇,但此时虚与委蛇,也是不得已之策啊。”
“韩谦南攻邓均,乃是急于派兵进商洛,到时候棠邑、残梁有五六万精锐窥视关中,即便难以将关中重新夺回来,也能从西线牵制住蒙兀兵马——赵孟吉、王孝先欲攻梁州,仅有六七万疲弱之师,我有两万兵马,就足以叫他们占不到半点便宜,”李知诰说道,“也只有我们不与蒙兀人虚与委蛇,才有可能从蜀中借得一部分粮草,要不然那么多的人马,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
“除了不与萧衣卿、王景荣的人接触,大哥还有什么条件,才答应让夫人她们西进?”姚惜水问道。
“留五千兵马由柴建、钟彦虎守郧阳、房陵足矣,其他军卒及家小迁入梁州之后拆散编为屯田兵开垦荒地,”李知诰说道,“夫人她们到梁州后,我会安排一座小城,叫她们护庇太后及襄王入住。”
“韩谦先一步派人来找过大哥,必须如此,才能从蜀中借到粮草?”姚惜水问道。
“我并不知道韩谦指手画脚叫我怎么做。”李知诰说道。
“但总要给夫人一个说辞啊。”姚惜水说道。
“一定要有说辞,你回房陵如此说也行。”李知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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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知诰他这是什么意思,这时候还与韩谦虚与委蛇,他难道还没有被韩谦这条毒蛇咬惨?”周元愤恨的质问道。
“虽然入秋以来,新开垦数十万亩粮田,但需要熬到明年春暮才可能会有第一波收成。而在此之前,梁州所耕种的七八十万亩粮田,供总计高达二十万口军民食用,连今年这个冬天都未必能熬过去,必须要从蜀中借四五十万石粮谷,”姚惜水说道,“大哥也是不得已,才答应他们的条件。”
“真能从蜀中借到粮食,你见到韩谦派过去的使者了?”吕轻侠狐疑的盯着姚惜水,问道。
“棠邑来人,我却没有见到,但我心里想,蜀国与棠邑,总归不会愿意看到我们跟蒙兀人借粮食的,”姚惜水镇定的说道,“只是暂时要委屈夫人与周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