硖州位于巫山长峡之外,与荆州毗邻,传统意义上属于荆湖地区,前期早年就是从荆州划分出去、单独所设的一州,地势上是跟荆州相为表里、密不可分。
大楚开国之后,蜀军抢在楚军西进之前先占领了硖州,之后楚蜀两国又必须联合起来对抗梁军,因此楚军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有机会将硖州夺过来。
倘若收回硖州,不仅意味着两百余里地、三四十万丁口的归属,同时也意味着蜀军想从长江上游对大楚不利,只能在巫山长峡西侧的夔州或渝州集结兵马。
这就失去发动战争的突然性,也更容易被楚军借巫山长峡东口位于硖州境内的有利地势进行拦截。
硖州的战略意义已经足够大,更不要说位居雍蜀之间、关中要害的梁州了。
对楚称臣,割让硖、梁两州,并每年进贡二十万缗钱粮岁赋,长乡侯王邕为确保篡位成功,他这次可以说是花了血本——这也叫李长风暗暗心惊。
当然,李长风不会单纯到认为韩谦暗中助长乡侯篡位,主要就是为大楚谋取这些好处,他坐在长案之后,阴恻恻的盯着郭荣,咄咄逼人的问道:
“黔阳侯好一计围魏求赵,看来黔阳侯还真是铁了心要帮梁军逃过灭顶之灾啊!”
李长风再蠢,这次也是彻底明白韩谦反对楚蜀联军进伐关中的立场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棠邑这次助长乡侯篡位,不管成功与否,对之前传出消息正大举进入雍州西翼岐州境内的赵孟吉大军而言,都将是一次重创,也将迫使北伐蜀军短时间内再没有往东进攻雍州的机会与可能。
对大楚而言,则将错失彻底歼灭关中梁军的机会,继而想越过淮河,对河淮之地用兵,也必须变得谨慎起来。
大楚开国以来,这么好收复中原的机会极可能就此错失,相比较之下,即便能从蜀国得到硖、梁两州,也绝对是弊大于利,失大于得。
郭荣、周惮、温博等人这时候看似对他还算是以礼相待,然而李长风能猜到他们的用意。
说白了还是为应对事后朝堂众臣的诘难,韩谦是想将他也拖下水,搞得就像他李长风也一起参与助长乡侯篡位的密谋。
李长风心里一笑,暗感自己还没有那么蠢,心想郭荣等人或许此时会扣留自己,但谅他们也不敢随意杀害自己,他何必去趟这浑水?
姚惜水、费文伯也很明白李长风的话意,当即说道:“黔阳侯铁心与梁军勾结,我们也无语可说。”
他们二人与李长风一样,坐在那里双手放在案前,束手待擒。
“此等污蔑之言,李侯爷又岂能当真?”郭荣笑道,“但有件事李侯爷或许还不知道,蒙兀人于两个月前已经攻陷太原府。目前蒙兀人在上党、河朔等地封锁信道,消息还没有传到大楚来,棠邑派出的斥候也是冒死才将消息传回来,目前能预料到田卫业、王元逵及石承祖极可能已经率降附军进入河津地区,李侯爷真觉得江阴侯黄虑及李秀等将军,还适合继续率领左武骧军进攻蓝田吗?”
太原府位于太行山、中条山等崇山峻岭以北,不要说现在中原乱作一团,就是太平盛事,大雪封路的寒冬时节,想要消息传到金陵,也不是十天半个月能做到的。
李长风不确定棠邑所得消息是否准确,但根据之前的消息判断,太原府此时失陷,也并不会叫人感到有太大的意外;毕竟朝堂之前也有过这样的预测,因此对关中并没有太甚的觊觎之心。
只是预测归预测,真正听到太原府陷落的消息,李长风内心深处还是深深震惊,他心里清楚田卫业、王元逵等人率降附军沿汾水河谷南下,意味着蒙兀人及魏州叛军在雍州东北部及东部将最多能集结高达二十万的兵马。
这时候仅一万五千余兵马的左武骧军,确实没有强攻蓝田关的必要了,更不要说轻易进入雍州腹地。
否则的话,他们为蒙兀人做嫁衣不说,还会有全军覆灭之忧。
见李长风脸上又惊又疑,郭荣与周惮对望了一眼,暗感李长风在朝中虽然投向吕轻侠一系,但此时明显还不知道太原府陷落之事。
当然了,吕轻侠及李知诰他们之前跟灌江楼,也可能仅仅是各取其利的合作关系,但进入大营之后表现远不如李长风镇定的姚惜水、费文伯,脸上却是猜疑之色多过震惊,可见他们比李长风知晓更多的详情。
郭荣暂时将姚惜水、费文伯撇在一旁,继续做李长风的工作,追问道:“要是太原府未陷,棠邑助长乡侯篡位,或许朝堂诸公还会觉得棠邑有利敌之嫌,但等太原府陷落以及田卫业、王元逵、石承祖率降归军进攻关中的消息传到金陵,李侯爷心里真就觉得棠邑是在助敌吗?难不成堂堂浙东郡王府,在李公之后,都是目光短浅之辈吗?”
见李长风被郭荣说得沉默,费文伯看了姚惜水一眼,厉声质问郭荣:“棠邑欺君、又相欺世人,什么事情都做得下来,而你们筹谋如此周密,也铁了心助长乡侯篡位,暗助梁军,我们想阻拦也不可能,郭大人还在这里呱噪作甚?难不成你们呱噪这么多,我们便会相信堪称天下雄城之最的太原府,此时真就陷落了?”
“费大人为什么不相信?”郭荣侧过头来,盯住费文伯问道,“难道费大人不明白城池之固、在于人心的道理?”
“职方司那么多的精锐斥候在外,却没有只言片语的消息传回金陵,棠邑派出的斥候真就强过他人一等?”费文伯不屑说道。
“晚红楼这些年从棠邑偷学走这么多的东西,就真不知道飞鸽亦能传书?”郭荣问道,“织造局前段时间在江东千方百计的收购种鸽,是打算给宫里哪位嫔妃滋补身体啊?”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棠邑一旦想要扩大规模,就很难保守秘密。
必须在各部驻地及关键节点伺养信鸽,不时要带到野外进行放飞训练,才有可能建立相对完善的应急通信网络,飞鸟传书的秘密就不可能完全瞒过外界。
目前各地都要加大规模基础建设,将石泥推广到水利、房屋建筑等各种工造事务之中,不仅县一级都安排工师筹建了石泥窖,一些重要的、有地利资源之便的乡司也筹建了石泥窖,石泥烧制的秘密也不可能做到密不透风。
不能做到就近烧制石泥用于水利、房屋、道路、城池等工造之事,不仅不利于充分利用各县闲散下来的剩余劳动力,运输、仓储成本就高得吓人,还不如用传统的三合土充当建筑粘合剂呢。
察觉到郭荣有意在套他的话,费文伯暗感糟糕,当即便闭口不言。
郭荣看向有所迟疑的李长风,继续说道:“我听侯爷说过,李郡王临终之时心里犹念大楚臣民,临晋侯当真希望看到胡马虏骑践踏中原,看到大楚陷入四分五裂之中?”说到这里,郭荣转头看向姚惜水、费文伯,“又或者说姚宫使、费大人很是希望看到大楚四分五裂?”
郭荣将话说到这里,姚惜水当然能明白他的用意,说到底就是要他们跟临晋侯李长风一起都在助长乡侯之事上背书。
如此一来,事后朝堂诸公就将失去诘难韩谦擅自行其事的立场。
说到底韩谦此时还没有众叛亲离的实力跟底气。
再一个,姚惜水也能明白郭荣之所以摆出一副循循善诱的姿态,说到底韩谦还是想往后能名正言顺的由右神武军长期驻守、控制梁州。
要不然的话,即便韩谦助长乡侯篡位成功,他们这边也能封锁住汉水通道,彻底切断棠邑与右神武军的联系,使右神武军在梁州成为一支孤军。
没有棠邑军在物资的支持,右神武军如何长期守住人生地不熟、会被地方势力强烈排斥的梁州,抵挡赵孟吉精锐大军的反扑?
而等到长乡侯王邕坐稳蜀主的位置之后,他又真会甘心将梁州这么一处战略要地拱手让出,而一点变卦的心思都没有?
到时候说不定梁州反倒会成为他们拉拢长乡侯王邕的重要筹码呢。
想到这里,姚惜水、费文伯更是坚定态度,不理会郭荣浅薄得可笑的诱惑。
周惮这时候说道:
“姚宫使、费大人态度如此,李侯爷又沉默不言,我们或许可以赌一赌张蟓将军的态度了……”
听周惮这么说,姚惜水、费文伯又是一愣。
张蟓这些年来表现一直都很沉稳,总是在形势明确之后再做出选择。
比如削藩战事期间,看到李知诰率部进入沅江与武陵军会合之后,才派其子张封率部进入朗州参战;又比如说金陵事变也是在赤山军逼降顾芝龙之后才上表拥立三皇子;这一次新编左武骧军,也是到最后才同意从右武卫军划出一部,由其子张封统领编入左武骧军,并担任副都指挥一职。
然而张蟓他本人则在荆州稳如泰山,即便慈寿宫极力拉拢,也是不冷不热,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没有立刻就反扑到慈寿宫众人怀里撒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