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山守军有一万五千余人,其中温博统领的嫡系约不到一万人。
真要照之前预测的那般,蜀中局势彻底恶化起来,以温博一万精锐,再从叙州抽调三五千兵马,远赴人生地不熟、后勤补给都没有保障的蜀中,与长乡侯的渝州兵联手作战,也决然起不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
霍厉说道:“冯大人、郭大人也是不解,大人说现在先让温博这枚棋子活起来再说其他,其他却是没说。”
“这倒是的,你们赶紧去传信吧,不要耽搁了。”奚发儿、韩东虎让霍厉带着人赶紧离开。
他们与冯翊大步往涟园里走去,走到书斋前,看到韩谦正站在议事大厅前的廊下,一边抬头看着薄雾下隐约若现的青黑色屋檐、院墙,一边吩咐身侧的冯缭、郭荣、高绍:
“你们代我草拟一封奏折送往京中,便说我等对中原战局发展虽有百般顾虑,但陛下与太后及朝堂诸公既然已经决定联蜀进伐雍州,棠邑也绝无袖手旁观的道理。然而温贼冥顽不化,率万余寇兵死守罗山不降,牵制我大楚十数万精锐不能进退自如,实乃用兵之大害,请陛下准许我韩谦率棠邑精锐,与新津侯联手进攻罗山,或降或歼,一个月内都必须要先解决掉这个问题,为我大楚进攻武关、商洛的兵马,解除后顾之忧,也避免局势发生意料之外的变化!”
“这个办法好,就应该直接给这些人下最后通牒,看看李知诰一个月内能不能攻下罗山城——他要没有这个能耐,就应该换我们来接手。”冯翊走进院子,哈哈笑着说道。
“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下什么最后通牒了,”韩谦叹了一口气,又跟身侧众人说道,“高绍,你即刻草拟令函,着何柳锋、谭修群、苏烈三部兵马,接到军令即刻整装待命,随时等候我新的命令!同时派人去见田城,要他调更多人手上堤,务必要赶在十二月上旬之前,修通安丰渠,也派人去见杨钦,先调三千水军赶往安丰待命,无需理会河道接下来会冻结之事,召集人手凿冰就是……”
目前孔熙荣、林胜、郭逍以及赵无忌等人率一万六千余步卒骑兵集结于光州东部的乐安、潢川两城。
这时候倘若再将何柳锋、谭修群、苏烈三旅已经处于半集结出发状态的劲卒,调到乐安或潢川,也就意味着他们在距离罗山城五十到八十里不等的西翼,将集结三万精锐。
韩谦这么做,自然不是跟奏折一起去向大楚朝廷下什么最后通牒。
等兵马集结好,他就将直接率部西进,逼迫李知诰从罗山城下撤走,确保在最快的时间内,温博所部能动起来,而不是继续被困在罗山城里。
倘若玩“最后通牒”这种把戏,会在彼此的勾心斗角、讨价还价之中陷太久、浪费太多的时间。
时间恰恰是他现在最浪费不起的。
要是前后拖延一两个月,最终争取到朝中一部分人的支持,之后他们这边再出兵逼李知诰撤走,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即便有手诏证明他父亲韩道勋的惨死,温暮桥不是直接的罪魁祸首,但就是因为这个,因为家人亲族在棠邑的控制之下,他们这边随便派一个人过去,温博就会无条件、毫无保留的接受?
就算温博同意了,他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但在不公开手诏的情形下,温博手下的那些部将都是木偶人,会不顾不管不问的跟着温博一条道走到黑,不担心会遭受清算,不闹哗变?
事情没有那么容易,还要有时间跟温博及其核心部将曹霸、薛川等人谈妥条件,进行必要的宽慰,也需要用武力进行震慑,之后还要对其部进行必要的整编整顿。
然而这一整流程走下来,这支兵马到勉强能用时,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说,必须双管齐下,甚至说金陵那边的工夫仅仅是表面工夫,更多是制造声势,反过来孤立李知诰及吕轻侠等人,也方便日后大家有台阶可下。
而到十一月底的时候,南北淝水河基本都会结冰冻实。
韩谦这时候将大量的水军战船调到安丰寨附近,那里又没有防御森严的水军大营,战船停留在安丰渠的水道里,极易成为寿州军突袭的目标。
不过,如果能不惜投入更多的人力,每天沿岸开凿河冰,水军战船还是能在北淝水河道里保持一定的机动性。
当然,这需要先修通安丰渠。
这么做更为重要的意义,还是要叫吕轻侠、李知诰相信,有必要时,棠邑水军在明年一月底河冰融化之后,会不计一切代价的第一时间闯过左楼船军在北淝河下游河口附近的封锁,进入淮河上游,与驻守罗山或潢川的守军会合,同时也将迫使襄北军无法在临近淮河上游河道的任何一座城池立足!
不要说刚赶过来的冯翊、奚发儿、韩东虎刚刚赶回来,冯缭、高绍、郭荣等人这时候也是为手诏之事心惊、为有机会直接招降罗山守军之事暗喜,心思浮动,一时半会都有点跟不上韩谦的思路,禁不住问道:“大人后续具体有什么打算?”
他们也都是有主见之人,即便是遵从韩谦的命令,但总得先问清楚韩谦真正的意图。
“要是事事皆依照长乡侯王邕他们的图谋,只会令天下大局彻底糜烂,难以收拾,他们真要谋事,就得让我们直接参与进去——你们跟我进来。”韩谦要众人跟他走进,就着地图才方便更清楚的解释他昨夜与王珺推演一夜的计划……
…………
…………
从东关镇走须濡山南麓到历阳城,往返仅一百一十里。
南诏、黔中的山地矮种|马,耐力好,能吃苦耐劳,但用以急行军速度则太慢,日行百里就差不多是极限了,长远距驼运货物,或给马步军充当脚步,基本会保持在每天五六十里的均匀速度上,才不会伤马。
然而最上等的西蕃战马,能在三个时辰内跑出二百里的记录来。
“嗒嗒”的马蹄声,仿佛雷霆一般在须濡山南麓前的驿道上滚动着。
霍厉带着人快马加鞭赶到东关镇传信,在清晨的薄雾间,郭却又与霍厉再率十数骑兵护送曹干赶到历阳城,早晨的薄雾才刚刚散尽,显得苍白无力的太阳才刚刚爬上树梢头。
昨日明明在裕溪河口见到面,又一起赶往东关镇驻扎下来,但夜里除了见到冯缭、郭却二人外,韩谦突然间说有事离开东关镇,连面都没有再露,曹干心里也极为忐忑。
他不知道棠邑是真突发了什么状况,又或者是韩谦猜到他的来意,并无意支持他们谋事,才突然间决定避而不见。
此时的历阳,已经是大寒天气,一路策马狂奔,身穿袄袍、商贾打扮的曹干额头上都布满密密的汗珠子,来不及擦拭一把,便略带忐忑的随郭却、霍厉走进韩谦在历阳城里的府邸涟园。
书斋之中,仅冯缭、郭荣站在旁边商议什么事情,其他人不知去向,或各自忙碌起来。
冯缭看到曹干与郭却走到廊前,走过来请曹干他们进去;韩谦正伏案亲笔写一封书信,没有叫郭荣或霍肖代劳。
曹干犹豫了一会儿,看到韩谦抬起头来,才拱手问道:“侯爷昨夜突然离开东关镇,却不知是棠邑突然有发生了什么事情?”
“昨天历阳城里有个很特殊的客人,突然说有大楚先帝当年留下来的一封手书,要当面交给我——我昨日急于辨识先帝手书的真伪,怠慢之处,还请曹大人见谅,”
韩谦放下笔,将写好的信件加盖印记后装入信封,叫人拿过去加封火漆,又示意冯缭将天佑帝当年加害他父亲的手诏,从案头拿过去给曹干看,说道,
“对了,也请曹大人帮我参详一下,大楚先帝的这封手书,到底是真是假……”
曹干正想说他哪里能辨认天佑帝的字迹,但接过手诏低头看里面的内容,整个人都跟遭雷劈似的愣在那里。
关于韩道勋怎么被安宁宫加害,曹干他自然也听到很多真假莫辨的传言,但他没想到会真有这么一封手诏,更没有想到这封手诏竟然这时候落回到韩谦的手里。
“曹大人,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打开窗子说亮话了?”韩谦眼瞳阴沉的盯住曹干问道。
曹干这一刻如感千钧重物压在手心之上,他的来意也已经跟冯缭暗示过,相信韩谦没有必要拿一封伪造的大楚先皇手诏来套他的什么话。
而这封手诏是真,那代表的意义就太复杂、太重大了,复杂得令见多识广的他,都禁不住口干舌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