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叙州将吏群体都已经开始习惯于从工程器械的角度思考去解决问题了。
犁船以及一些专用的挖泥船,是叙州这两年所造的几种较好用的河道疏浚清淤工具。
梨船最为简单,船尾系铸铁大犁,拖动着将河床淤泥搅动起来,然后利用湍急水流带走,效率最高,但这只适用于有湍急水流、同时不用担心下游会产生淤积的河道。
叙州还有一些挖泥船,主要是仿照车船的原理,只不过将划水带动船体前行的轮板,换成探及河床的链式铁制刮泥板,小型刮泥船可以用人力踏动,较大型的,则用畜力带去绞盘驶动,通过链式刮泥板将河底的淤泥挖出,倒入两侧的运泥船中,实现河道清运。
这种挖泥船制造复杂,但在没有湍急水流的平水河道,用这种方式清淤还能要比一次投入数百人清淤更省事——叙州毕竟更缺青壮劳力。
而挖出的河床淤泥,还能增加两侧田地的肥力,也算是有得有失。
裕溪河作为巢湖下游唯一的通江水道,每到雨季,泄洪的压力极大。
不能及时对裕溪河进行清淤,不对裕溪河道进行必要的加宽,等到雨季来临,不仅因为会巢湖湖水急速下泄,会致使裕溪河两岸洪水泛滥,同时也会由于裕溪河泄洪效率低下,不够及时,会导致巢湖水位快速上涨,短时间内能将湖域扩大好几倍,实际上也是将周边能围垦的滩地淹没掉。
如果不急于开垦滨湖滩地,这当然不算什么多迫切的问题,但韩谦已经着手在濡须山以北修筑圩堤、要在圩堤之内大规模的围垦新田安置将卒眷属家小。
这时候倘若还不考虑巢湖雨季泄洪及水位的问题,新造的圩堤在雨季来临时就将要承受极大的压力。
堤溃、田淹、人亡的后果,显然不是此时的棠邑所能承受的。
因此数艘清淤船从叙州调来后,首先就集中用在清理裕溪河上游位于七宝山与濡须山之间这段长约八九里的河道。
除了清淤船外,沿河还有两千多民夫正马不停蹄在河滩上开挖拓宽水道,以增加夏秋季的行泄量。
这么做还有一个极大的好处,就是今年秋冬季,等巢湖、长江进入枯水期,大型战船就不会因为变浅的河道无法自由的进入巢湖,从而失去控制巢湖的战略优势。
这也是韩谦优先将南撤流民安置到历阳县境内、甚至考虑以东关寨为基础再新置一县的关键,这些事需要征用大量的人力去做。
面对冯缭的解释,杨致堂咂了咂嘴没有吭声说什么,从下游浑浊的河水,也能看得出这种办法效用极大,每天不知道有多少沉淀下来的泥沙被搅动起来冲走。
度支使司、盐铁转运使司以及户部,可以主掌大楚财脉,充任官吏,都以掌握经世致用之术自诩。
韩道昌入职度支使司,任郎中,平时也颇为自诩之意,这一刻他内心却有太多的观念被颠覆……
他是听说寿州军也在拓宽南北淝水之间的渠道,以求近期就能将楼船军的战船送入巢湖,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禁不住想,楼船军的战船过来后,除了守住巢湖北岸几个关键河口外,甚至到秋冬季,也还是没有办法跟叙州所造的大型战船,在巢湖之中争锋啊。
这已经不是单纯将卒用刀戈剑戟血肉拼搏争胜层次的较量了。
要是这种犁船用于滁河等北岸河道的清淤、疏浚,并在短时间内卓有成效,韩道昌都难以想象寿州军要依赖什么手段,才能压制棠邑兵在水军方面的优势。
当然,韩谦还有一个计划,冯缭不会跟杨致堂、杨帆点明,但韩道昌是知情的。
那就是韩谦后续经营棠邑诸县的重心,接下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将放在西侧历阳,而非东侧的棠邑。
棠邑四周一马平川,缺少足够的防御纵深,同时也要防备朝堂里有人日后会起心夺取他们的建设果实,与金陵城隔江相望,也太近了一些。
不过,历阳西部的滨湖地带,南侧有濡须山、西南有七宝华,北侧有青苍山、浮槎山、乌鱼岭,东侧是历阳坚城,西侧又是百余里纵深的深阔巢湖,都是利于棠邑兵防御的有利地形。
更关键临湖区域有近二十万亩的低洼地,可以围垦成新田,为安置上万户的将卒眷属、建筑城池、发展匠工提供必要的土地资源;而四周的山岭里石灰矿、铁矿、木材、煤矿资源充足,为发展工矿业提供必要的基础。
而四周低岭丘山纵横,溪河交错,又有足够的落差,同时也为大规模发展、使用水力器械提供便利。
这里才是复制早期秋湖山、后期叙州模式的最佳之地。
韩谦下一步的计划,是要先在历阳城以西的临湖地区修造圩堤、围垦新田,修建水营大寨,继而修建造船场、船坞、铸铁场、织造院,将这个区域发展成棠邑真正的军事、经济乃至文化、政治中心。
疏浚裕溪河这条唯一的巢湖通江水道,也由此变得更加的重要跟迫切。
在濡须山以北大搞建设,这也是韩道昌这次过来的主要原因。
韩谦现在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前期几场激战,差不多将叙州这几年攒下的家底消耗一尽,后续只能集中力量先保障几处关键营地的修建,集中力量先造一座造船场、一座铸铁场以及一座兵械铸造场,但其他方面就难以兼顾了,就需要吸引各方面的力量过来参与后续建设。
千百年来的传统,使得世家宗阀也好,新兴的权贵阶层也好,都习惯将目光盯在囤积土地上,但工商等业也不是被压制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冯家先人早年便利用官居江淮盐铁转运使的便利,以货栈、船运经营货殖,金陵及诸州以榷酒或铸铁为业的豪户也有不少,韩家开采治炼铜铁、铸造铜器也早就盛名。
只是旧制有利于诸家侵占土地、豢养奴婢,不管是冯家、韩家乃至郑氏,从工商等业渔得厚利,最后都转移到对田宅、奴婢的囤积上,而没有用于工商等业自身的发展。
哪怕是为促进北岸人口的进一步聚集,韩谦也要争取吸纳更多的力量到北岸发展工矿等业——当然,后续也需要诸地进一步削弱对奴婢的人身禁锢,要不然缺乏足够的需求,工矿业的天花板将会极低。
当然,韩谦功勋再著,但他要在棠邑后续所行的新制,本质上还是有违世家宗阀的利益,只是当下形势如此,逼迫朝堂之上代表世家宗阀的王公大臣不得不做出妥协而已。
要不然的话,韩谦想以募兵制组织棠邑兵,都没有可能。
韩谦也没有指望自己德高望重能赢得世家宗阀的普遍支持,但除了韩家下定决心,后续将所有的资源都投过来、除了他后续从叙州招揽一批渐成气侯的工矿场主过来外,乔维阎出身的歙州乔氏,陈致庸出身的池州陈氏,都是一方豪族以及韩钧、韩端所迎娶的妻室,在地方上都是大户,甚至有一部分析族出去的韩氏子弟,是不是能争取一下?
当代世家宗族实行的还是嫡子继承制,庶出的子弟自然也有牟求出路的渴望。
韩道铭要在朝堂之上,为棠邑争更多的利益,一些额外而繁顼的工作就需要韩道昌去承担下来。
虽然韩谦后续会限制世家宗阀在北岸圈占田地、豢养奴婢,但只要缴纳税赋,在北岸雇工开采矿场、发展匠工,甚至开垦种植园,都是受鼓励跟保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