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恩走进阴暗湿冷的监牢之中,看见李普就像条被抽掉脊梁骨的老狗,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整个人看上去是那样的苍老可怜,而李冲的尸首还笔直的悬挂在监房的横梁上。
杨恩虽说生性洒脱,但看到眼前的一幕,也禁不住轻轻一叹。
他知道李普生有三子,长子早年战殁于沙场之上,幼子李碛又自小跟随在其兄李遇身边长大,与李普的关系谈不上多亲近,唯有次子李冲一直都在他膝前承欢,李普即便是铁石心肠的枭雄之辈,也难以接受眼前的一幕吧?
杨恩走到李普跟前,说道:“我昨夜草拟奏折,欲参奏其事——奏折我也不打算修改了,国公爷觉得奏折临末再添一句‘李冲畏罪悬梁监中’可否?”
“……这孽子未死敌营之中,这已是他最好的归宿了——我今日也要渡江回金陵请罪。”李普苍老无力的手撑着地要站起来,李碛赶忙上前将他扶住。
看着李碛、李秀二人搀扶李普走出去,提前一步进监房验明正身的杨恩身边的老家人,这时候忍不住讥笑道:“新津侯也真是够心狠手辣的啊,尸首颈边的那两道血痕可不像是裤腰带能勒出来,照小老儿说,许是昨夜有人潜入监中用弓弦绞死李冲的。”
“再胡言乱语,割了你这老狗的舌头!”杨恩回头瞪了老家人一眼,沉声喝斥道。
杨恩有些老眼昏花,站在监房外看不大清楚悬挂梁下的尸首上还有别的伤痕,但他也不想走进监房搞清楚这点。
大楚开国二十年,多少将卒战死沙场之上,李冲力战不敌被俘还情有可缘,但为活命竟然甘为梁间,他只要活着一天,便一天是李氏的耻辱。
即便他此时不死,待朝廷追究下来,最好的结局也是赐死,只是在这个过程中,却不知道他为了多苟活些日子,还会折腾出多少波澜出来。
是的,杨恩不仅也觉得李冲“畏罪自尽于监中”,多少有被灭口的可能,甚至他都忘了他上奏折参劾这事,昨夜实际上是应该接管包括李冲在内的诸多囚犯。
杨恩心想李冲长年在陛下及太后跟前伺候,也应该知道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但他并不觉得将这些见不得光的秘密都揭开来,暴露到光天化日之下,对眼下稍不小心就会彻底糜烂、崩溃的局势,真能帮助到什么。
也许叫有些肮脏跟丑陋彻底的掩藏在水面之下,天下或许能更太平些吧?
畏罪自尽,也是太多人更乐意见到的结局吧?
想到这里,杨恩心里长叹一声,走到院中,将守在外面的几名扈卫喊过来,又在奏折添了数行字,便叫他们即刻乘船赶回金陵,希望整件事能最快的了结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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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谦率棠邑兵在半个多月的短时间之内,就在大刺山北麓连打两场硬仗,两仗皆获大捷,差不多将包括滁河中下游河段的大刺山及棠邑沿江区域控制手里,暂时解除掉帝京有可能直接遭受敌袭的危机。
这也是金陵城在压抑的年节过后,不多的好消息了。
在杨恩的奏折与李普前后脚抵达金陵城之前,不仅周惮返回江州,连陈景舟也率百余府兵返回广德府。
周惮、陈景舟返回江州、广德府,是回归到正职,并不需要额外请旨,只需要派人到枢密院及吏部诸司报备一声就行。
沈漾、杨致堂、郑榆等人打开始也并没有意识到这事有什么异常,毕竟他们在金陵还没有听到不利韩谦的传言,也没有看到其他异常的征兆。
他们甚至以为这是韩谦看到棠邑的形势初步稳定下来,托付周惮、陈景舟返回江州、广德府,以便能筹集更多的粮秣,召募更多的丁壮从军。
这也是韩道铭棠邑劳军归来后,极力替韩谦所声张的事情。
虽说棠邑所需的粮秣物资,以及从各地搜集流民或获罪奴婢流放到江北,以补充棠邑兵的消耗,应该是户部、兵部、枢密使以及度支使司出面主持之事,但诸部院司也不可能无中生有,最终还是需要下面的州县配合。
这时候州县配合程度越高,粮秣的调拔、流民丁壮的聚集速度就会越快。
要不然的话,拖拖拉拉,这背后都不知道会有多少扯皮的事情。
很多时候,统军将帅为了更有效的调动粮秣,为了更有效的聚集、补充精锐战力,常常绕过中枢院司,直接找到有影响力的州县调粮、募兵,中枢院司那边最后只是负责补一个手续。
虽然从中央集权、防范将臣擅权的角度来说,中枢应该尽可能避免出现这种状况,但大楚开国才二十年,内忧外患都没有中断过,又怎么可能完全避免掉这点?
杨恩的奏折送抵政事堂,杨致堂、沈漾、郑榆等人才察觉到一丝异常。
不过,杨恩的奏折已经给出结论,整件事对棠邑的影响已经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也没有谁会再提起陈景舟、周惮返回广德府、江州与这事牵连。
而要说李冲投敌为间一事,真正影响到的还是对李普兵败丧师的追责,也直接动摇了皇后李瑶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