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三千多残兵逃入五尖山中能跑多快,他们随时能集结两万骑兵绕到五尖山脉的东翼,直插永阳、滁州、历阳等城,饮马江岸,还能怕这三千多残兵逃脱升天了不成?
“李遇号称南楚第一名将,名不虚传,他身故年余,浙东郡王府底蕴不可轻窥。”雷九渊说道。
他的说法与文瑞临的侧重点不同,却不是要跟文瑞临争一个对错,还是有点醒文瑞临的意思。
文瑞临现在也许只是下意识的强调李碛的武勇与战功,但也是无意识想要彰显他个人用谋之奇功,甚至抢在赵明廷前面迎上来说话,多多少少有失礼数。
雷九渊这才提醒文瑞临,不要忘了李碛能从头支撑到尾,更关键的是有一大批浙东郡王府出身的子弟,带着兵卒英勇善战左右拼杀;要不然的话,李碛早就被杀成人渣了。
文瑞临一脸温和的揖礼道:“九渊公说的是!”
见文瑞临志得意满,雷九渊心里想年轻人骄傲一些或许并没有什么坏事,再说徐明珍等人在场,也没有说什么重话。
…………
…………
激战一天,大部分轮战过的将卒都要收缩回来,或驻营寨,或入钟离城休整。而逃入五尖山脉的残兵,暂时只是分派三千骑兵从左右两翼盯住,他们后续还有更要重的事情要处理。
只要这些残兵不从山里出来,移动的速度就快不了,骑兵休整好,随时都能包抄过去拦截。
这一天的战事到这时差不多就落下帷幕。
次日午前,有千余骑兵从北面渡过淮河赶过来,文瑞临得讯便赶到县衙大厅,陪着徐明珍、牛耕儒、温暮桥、雷九渊等人等片晌,看到沈鹏与钟离守将赵明廷迎领数名将领走进来。
文瑞临早年就奉命潜伏到潭州,梁国这些年也发生极大的变故,很多事情人非物已非,他得雷九渊提醒才知道对面这人便是侍卫亲军左都指挥使陈昆,与韩元齐、荆振、荆浩等人乃是陛下最亲信的嫡系大将。
文瑞临随雷九渊、徐明珍等人与陈昆见过礼,便听到徐明珍张口相问:“陛下御驾何时能到钟离?”
文瑞临这两天也极关切这个问题。
徐州距离钟离城有三百余里,淮河北岸前几天是雨雪天气,道路难行,但他逃出巢州大营前后已经过去六天,派人到徐州报信也已经有四天时间啊。
不管怎么说,文瑞临都觉得集结于徐州城的兵马,步兵推进可能会比较缓慢,但上万规模的骑兵前锋今天也应该渡过淮河,抵达钟离一线了。
但是,现在呢?
除了庞雄所率提前渡淮千余玄甲骑、沈鹏所率的承天司三百多侦骑外,仅有今天陈昆率领千余骑兵渡过淮河,没有听到侦骑说淮河北面有更多的兵马接近。
见雷九渊、徐明珍等人皆关心陛下的行踪,陈昆解开御寒的披风,递给身后的侍卫,与众人说道:“陛下亲率骑兵去宿豫了……”
“什么,陛下不到钟离来?”文瑞临想到雷九渊昨日的告诫,还想着尽量低调的藏身在雷九渊、徐明珍身后,这时候却还是忍不住惊讶的出声问道。
宿豫乃属泗州,位于洪泽浦以东,宿豫的南面,隔淮河相望,乃是信王杨元演亲自率重兵坐镇的淮东重镇楚州。
文瑞临怎么都没有想到陛下没有照原计划到钟离城御驾督战,却跑去宿豫去了。
牛耕儒、温暮桥这些南楚降臣,眼巴巴的跟着徐明珍赶到钟离这座破城来,不就是计划留在钟离等着迎驾吗?
不是计划好待御驾抵达到钟离后,徐后也会稍晚一些率徐氏一族的家眷,赶过来觐见,在献上杨氏宗室百余子弟后,再率徐氏家小动身前往汴京定居,实质上是充当吗?
文瑞临昨天夜里都没有踏实,就满心在想接受召见时陛下有可能会问什么、他应该怎么回答才体面的事,还想着这几天要留在钟离城里怎么协助雷九渊布置陛下的行宫,没想到陛下突然间就变更了主意。
雷九渊看了大惊小怪的文瑞临一眼,看向陈昆问道:“陛下之前就已经确认韩谦早就在金陵了吗?”
“陛下最初只是猜测有这个可能,前两日你们传信说棠邑有流民聚集的迹象,陛下便确认应是如此了。昨日清晨派人追赶过来,将我手下原本都快要到淮河北岸的一万骑兵都直接调走,转去宿豫了,着我过来先跟你们会合。后续还是会有两万步卒走西线南下赶到这里跟我们会合,但就这些兵马,速度还会慢几天,其他兵马都要随陛下去东线!”
虽说之前就猜测叙州水营随时有可能东进,但文瑞临还是没有想过韩谦此时就在金陵。
不过,除了雷九渊外,他见牛耕儒、温暮桥、徐明珍似乎都一副应是如此的样子,文瑞临猛然意识到他这两天过度沉醉于献策得成的荣光之中,竟然错过一些极重要的细枝末节没有觉察到。
其他不说,昨天突然从芽山杀出的那支身份不明的小规模精锐伏兵,便应该叙州的精锐,而非李知诰或淮东派出来的精锐侦察兵马。
而他身份之所以泄漏,也不为别的,就是因为韩谦人在金陵!
这也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毕竟当年在武陵他最先落入韩谦的手里,韩谦不纳他说服高隆助攻潭州的计谋,李冲才连夜通知其父李普将他接走。
这里面的细节,或许仅有屈指可数的数人清楚,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当时还为韩谦瞧他不起而忿恨,事后又猜韩谦是之前受过天佑帝的敲打,变得小心翼翼,不敢功高震主。
现在看来,他将这一切想简单了,韩谦那时就已经意识到他有问题了?!
这一刻,文瑞临这觉得有一股叫他心魂打颤的寒气从屁股椎直窜起来,又觉得脖子发麻,实在没有想到他早就不知道在鬼关门前踏来踏去有好几次了。
只是韩谦早就识破他的身份,为何一直隐瞒不提?
而韩谦现在就在金陵,那有没有可能南楚水师出动时他就已经在金陵?
也许当时就猜到他所出的计谋,却没有站出来提醒延佑帝及南楚朝堂诸公?
想到这里,文瑞临感觉自己头顶有丝丝电流涌入,头皮都发麻起来,强摁住内心的震惊,压低声音问雷九渊:“有没有可能,韩谦其实早就在金陵,只是心狠心辣坐看南楚水师覆灭?”
“……或许吧?”雷九渊,“我也是昨日才确认韩谦应该在棠邑,却没有想到陛下之前收到我们侦察棠邑的情报,便确认这点了,但韩谦是不是有意坐看南楚水师覆灭,这点还很难说。不过,棠邑是不能急攻,以免再演淅川旧事……”
文瑞临心里掀起难以想象的惊澜,他当然知道韩谦真正成功始于淅川一战,心里想,要是他们没有察觉,而是直接将数万兵马推进到棠邑城下,最后在韩谦手底下还是连一座小城都没能攻下来,最终不得不惨淡退兵而去,韩谦在南楚的声望及权势将会增涨到何等地步?
陛下正是看透韩谦的算计,才不入彀,才转而直接从徐州对淮东信王杨元演发动攻势吗?
文瑞临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他自诩计谋人,甚至削藩战事过后,他心里一度也是怨恨马氏没有识他之明,才自取灭亡,但这时他想到在武陵县被俘的情形,想到韩谦当时是多么不屑的将他及夺潭州之功拱手让给李普,再想到韩谦有可能早就潜伏在金陵,他才算是真正明白杨元溥为何对有大功于己的韩谦如此猜忌。
谁要是摊上这么一位帝师,谁他娘夜里睡得着?
这时候有人跑过附耳跟赵明廷汇报什么,文瑞临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心念一转,附耳与雷九渊、陈昆等人说了几句话。
雷九渊露出赞赏的神色,但又有些犹豫的看向陈昆。
陈昆说道:“陛下特意说了,一切直接针对黔阳侯的计谋,都要先秘奏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