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苍狗,韩谦躺在竹榻之上,看着一碧如洗的晴空,直觉世事悠远。
“前两天看着王珺欲哭无泪的样子,我都差点不忍心将她赶走。王积雄早年赏识老大人,遵照他的遗愿葬在叙州,或更能说服世人认识到老大人爱国爱民的胸怀。”奚荏今日回到山上来,说起来前两天送王珺主仆护送王积雄的棺木在临江县登船的情形,忍不住唏嘘不已,也暗自感慨韩王两家的恩怨纠缠如此之深。
“我父亲的清誊,自然该是我去为他老人家正名,王积雄跋山涉水,只是想着他自己心里无愧、死而无憾,我又何须去领他的情?倘若那样的话,这也未免太便宜他们王家了?”韩谦淡淡说道,并不觉得将王珺及王积雄的棺木赶出叙州,是一件多么无情的事情。
“啊,世妃竟然真到岳阳了!”
赵庭儿腆着肚子坐在竹榻前,正帮着韩谦将冯宣、林海峥他们从岳阳托人捎回来的信拆开来,看到信里所写的事情,颇为讶异的说道。
韩谦决意暂时不理世事,自然也就不能直接利用缙云楼的斥候探马传递信息,此时收集外部的情报消息,主要是依赖于与叙州有故的人员信件来往,速度自然要慢许多。
林海峥这封信,是二月六日就写好,当时韩谦才回龙牙城两天,林海峥一直到八日才找到合适的人捎这封信——而这时候周元、文瑞临他们就已经动议增设行枢密院、行御史台及行部,林海峥八日托人将信捎出时,还临时添了许多事情进去。
这封信十七日到黔阳城后又耽搁了一天才递到他们手里,而这时候姜获已经护送清阳郡主进岳阳城有四天了。
这便是当世再正常不过的信息传递效率,这主要还是林海峥、冯宣心里急着将岳阳此时的状况告之叙州。
要不然的话,叙州与岳阳相隔一千五六百里,等普通的商旅正常往返,少说也要两三个月,信息才能更替一次。
韩谦、赵庭儿他们此时都还不知道在杨元溥、沈漾的坚持下,叙州刺史一职,已经落到他们的头上。
韩谦对冯宣、林海峥信里所写的内容毫无惊奇,说道:“郑畅少年便有大才,受其兄郑榆忌惮,多年一直避官隐世,不与其兄郑榆争锋芒。郑畅无子嗣,郑榆两子郑兴玄、郑兴同皆有才干,郑榆与郑畅的关系才和睦起来,天佑帝在荆襄战事后欲用郑氏,才有郑畅与郑晖赴京任职——郑畅于秋湖山选择与李普、王文谦合谋,迫不及待颁传讨逆檄文,而他心里除了忌惮我,需要世妃到岳阳城能与殿下分庭抗礼之外,更重要的一点,这更符合郑氏的利益及权势扩张。而除了郑畅之外,王文谦也必然巴不得有人能到岳阳来绊住我的手脚。”
在世妃赶往岳阳这件事上,赵庭儿也不知道王文谦发挥多少作用,但想他们在雁荡矶田庄时,郑畅不拘身份,亲自携郑晖过来造访,当时她还颇为折服于他的风度,没想到此人竟然会成为他们的一大碍障,轻叹道:“哎!郑畅心里总归是想着郑氏宗族。”
“你觉得郑晖的态度会如何?”奚荏从赵庭儿手里接过冯宣的信,又细读了一遍,问韩谦道。
“殿下与沈漾的反应太迟钝了,在世妃抵达岳阳的那一刻,竟然还抱有母慈子孝的幻想,能叫郑晖作何选择?”韩谦轻声叹道。
削藩战事期间,郑晖率郑氏子弟进入叙州,与他们的配合还是颇为密切,都没有闹过什么不愉快,而郑晖也是借韩谦的支持屡立战功,最终出任左龙雀军都指挥使。
郑晖也是极具才干的人物,有着极强的治军用兵能力,视野不差,大多数时候还能兼顾大局,奚荏心里暗想,倘若潭王与沈漾能一开始就保持足够的警惕,及早拉拢住郑晖他们,郑晖真未必就会屈从郑榆、郑畅等人。
不过,潭王反应太迟钝了,既没有表现出压制住世妃及郑榆等人的强势姿态与能力,还如此轻易叫世妃得到参与议政的名义,轻易叫行尚书台的大半权柄落到郑榆、郑畅、韩道铭等人之手,沈漾都难免受到孤立。
郑晖无论是屈从郑氏宗族的压力,还出于自身的利益考虑,此时选择沉默,或选择与郑榆、郑畅站到一起,都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目前除了行枢密院、行御史台及六行部设立后,叫行尚书台的大半权柄旁落外,信昌侯府的人还紧锣密鼓的给太妃王婵儿筹建独立的仪仗、宿卫兵马,这么一个局面,奚荏想想便觉得复杂无比,怎么理都是一团乱麻,也觉得韩谦即便这时是去岳阳,也会被世妃、郑氏以及信昌侯府的那些人压制得死死的,而毫无作为。
那样的话,还真不如留在龙牙山,置身于事外观望数月再说。
韩谦看着天际的悠悠白云,有些事他是完全不觉得意外。
既定的历史轨迹,虽然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但信王围金陵十月最终都被迫撤兵而走,以致江淮大地一片血腥、赤地千里,在韩谦的记忆里又是那样的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