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天佑帝并非一个宽宏大度之人。
天佑帝南征北战这些年,灭掉不计其数的对手,战后对敌方残存势力的处置,或招揽,或血腥清洗、镇压,有一条严苛的标准。
张瀚、高隆、苗勇这些在决定性战斗之前就主动投降归附,并能积极立功的敌将,多半会受到优待,但那些在城陷后被俘或者形势已失不得不投降的敌将,以及被定为谋逆罪的奸佞臣子,则多半不会有好下场。
这些人即便当时不直接进行血腥清洗,也会一辈子被打入另册。
周处、赵际成作为武陵城破之后被俘的叛逆降臣,这次能逃过一死,便已经是相当幸运的了。
马元衡没能逃过一死;季钟琪囚马寅、马循父子献岳阳城,虽然没有被杀了,甚至进金陵还被封了侯,但人被扣押在金陵软禁起来,最后能不能活到老死,还得看天佑帝的心情呢。
今日之大楚,天佑帝便是天大的规矩,韩谦没事哪里敢给冯缭、孔熙荣他们请功?
为了避嫌,韩谦甚至都尽可能让他们不要在三皇子出没的场合露面。
今日满城的喜庆,跟冯缭他们绝无半点关系,相反会叫他们感到异常的抑郁苦闷。
这一切从冯缭吹奏的埙音里毕露无遗。
韩谦也没有什么好开慰他们的,揭开这事不提,将沈鹤到潭州后得到进一步证实的消息告诉众人,说道:“行台设立后,首先还是要考虑对永州叛军残部的清剿,你们有喝酒吹埙的闲工夫,还是尽快拿出一个具体的清剿条陈出来。”
“金陵杀得人头滚滚落地,赵胜、罗嘉等贼彻底断绝了投降的希望,这一仗怕是难打了!”冯缭感慨说道。
韩谦苦涩一笑,要是天佑帝只灭马氏一族,他们还能下工夫,派人进入永州,游说赵胜、罗嘉手下的部将投降归附,但他们这次押送到金陵的叛犯,没有一人逃过清算,而留在潭州的中下层降吏俘将也都判了充军或送入苦役营,如此一来,逃到永州的赵胜、罗嘉两部叛军,不要说中高级将领,恐怕基层武官都不愿投降。
天佑帝杀得人头滚滚,或许能有效震慑住徐明珍、杜崇韬甚至信王杨元演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但同时也逼得原本士气极度低落的赵胜、罗嘉两部叛军,成了没有退路的困兽,重新凝聚成一团。
现在想要打下赵胜、罗嘉两部叛军,龙雀军进入永州之后,可能每走出一步都会遭受激烈的抵抗。
何况他们还不清楚南面静海军、南海王刘隐的态度。
“难有难的打法,你们明日便照最坏的打算去拟条陈吧。”韩谦吩咐道。
今日夜色已深,韩谦再是周扒皮,也得让众人解去醉意,等到明天头脑清醒后再参谋军务。
韩谦站起来,问周处、赵际成二人:“你们在这府里住下,可有什么不便?”
周处出身贫寒,但其人勇武有谋,早年选入乡兵,捕盗有功,得任小吏,一直到四十岁才累迁担任武陵县尉,也是马融守武陵城时的副将之一。
赵际成乃是潭州士子,他年纪要比周处小一些。
这两人助马融守武陵城,给武陵军及龙雀军攻城制造了不少麻烦跟障碍,但这两人在武陵任职时官风极好,乃是为数不多能勤政爱民、不盘剥地方的官吏,又极具才干。
在押送逆犯到金陵受审时,韩谦这才向三皇子求情,将他们从押送逆犯名单里剔除出来,此时他们与家小都被贬为奴籍,韩谦也没有送他们去苦役营,而是接到府里来任事。
相比较之下,武陵县令及县丞就没有那么幸运,与亲眷家小被押送到金陵受审都被处死。
周处、赵际成可能看淡个人死生,但想到妻儿老小人头滚滚的可怖场景,还是心有余悸,此时能在韩谦府里安生,哪里还能什么怨言?
韩谦站在院中,示意他人先行,他最后要离开时,看似无意的跟站在身后恭送的冯缭说道:“沈鹤沈大人说陛下偶染微恙……”
冯缭微微一怔,正琢磨韩谦这话里的意思,韩谦又吩咐了一句话便迈步走出院子:“沈鹤沈大人乘船到潭州宣旨,有些水土不服、身体不适,我说过要帮他诊治,你明天带着人帮我去接沈鹤沈大人过来一叙……”
听韩谦这么说,冯缭更是一怔。
韩谦真要请沈鹤过来,奚发儿或林宗靖带着人出面,都要比他这个逆犯之子合适,难道说沈鹤的身体不适与天佑的偶染微恙有关,韩谦是要他近距离观察沈鹤?
冯缭也是绝顶聪明之人,片晌后便已经琢磨出韩谦的意思,毕竟韩谦跟他说过安宁宫及信王那边不会安分,那下毒无疑是隐蔽而有效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