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若谷等人喝得醉眼惺松,完全没有觉察到刺史府邸内外四伏的腾腾杀机,看到韩谦他们去而复返,也没有觉察有什么异常,还以为新任刺史非常的平易近人,正闹哄哄的要周幼蕊唱一首《菩萨蛮》助酒兴。
周幼蕊夜里带着乐营的乐师歌伎过来,坚持不肯入席,一直都在庭前弹琴唱曲助兴,此时看到韩谦、范锡程、赵阔三人去而复返,身上披穿铠甲,按着挎刀走进来时,眼睛异常凌厉的扫往厅堂里的众人,她心里也是一惊,暗道莫非今夜真要发生什么事情。
周幼蕊抱起琵琶,端坐庭前,纤纤玉指拨弦,清亮的歌喉悠扬的唱起:“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弄妆梳洗迟……”
韩谦自然是无心去欣赏周幼蕊美妙如天籁的歌喉,坐到父亲身边,不动声色的将最新的情况说给他听。
“州狱?”韩道勋也一直在苦思四姓要如何对付他这个新任刺史,真没有想到四姓竟然不惜要将整座黔阳城交给劫牢暴动的囚徒去掌控,心惊片晌,低声问韩谦道,“州狱羁押囚徒不少啊?”
韩道勋对叙州方方面面的情况有过梳理,但也没有详细到记住州狱所羁押的囚徒到底有多少,只知道在州籍总人丁才四五万的叙州,州狱所羁押的囚徒极多。
这跟当世大楚所行盐政有极大关系。
大楚从产、收、运、销等环节都实施严格的官产官收官运官卖制度,以确保获得足够多的盐利,以补军资不足。
这也使得各地的盐价腾贵。
金陵盐价便高达每石两千钱,而到辰、叙等偏远地区,为维持迅速官僚化、成本高昂的盐吏体系,盐价更是贵到每石六七千钱甚至上万钱的地步。
虽然大楚立下私贩食盐一石者、州县皆可斩立决的严苛律法,但各地走贩私盐者还是络绎不绝。
而辰叙等僻远之地,更是猖獗、屡禁不止。
叙州每年斩杀的私盐贩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而那些暂时还够不上斩立决的私盐贩子,更是塞满州狱。
韩谦也没有想到四姓敢在这事上动手脚,也没有怎么留意相关的具体数据。
韩谦指着下首的司狱吏张笑川,跟他父亲说道:“他应该会知道州狱到底关押多少囚徒。”
韩道勋朝瘦长脸正惊疑打望过来的司狱吏张笑川看去,一双厉目炯炯有神,似要将张笑川的心头肉剐出来,问道:“我未到叙州,便听说叙州盐犯凶烈,王庾大人在时也屡禁不止,此时都已经使州狱人满为患了——不知道州狱此时到底关押有多少囚徒?”
韩道勋刚才在宴席间就询问了很多关于州县的情况,此时问及狱囚,大家也不觉得惊讶,但是司狱吏张笑川以及司仓令刘斌二人抬头看过来,却是将半醺的酒意惊醒掉,张口结舌,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韩道勋像一击闷棍打过来的问话。
而整个酒席时,以不善饮酒为由,目前还能保持清醒不醉的几个人,张笑川、刘斌便是其中之二。
不需要韩谦、韩道勋示意,范锡程、赵阔等人便已经走到张笑川、刘斌两人身后,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州狱羁押囚徒八百九十五人,确实是以盐犯为主。”薛若谷身为主簿,州府所有的文书案牍都要经过他的手,他对州狱最新的囚犯人数一清二楚,却不明白张笑川面对刺史大人的问话为何会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便朝韩道勋拱拱手,代为回答道。
韩谦也是倒吸一口凉气,暗想近九百不畏严律峻法的贩盐凶徒,要是突然发生劫牢暴动,让这么多人冲出州狱,对叙州城内民户刚满千户、州县刀弓兵甚至都不足四百人的黔阳城来说,绝对是一场灭顶之灾。
“本官赴任叙州,此时请诸位饮过酒,还没有到州府衙门去看一眼,诸位要是还不觉得困顿,便陪本官到州狱走一趟,看看州狱到底人满为患到什么程度了……”韩道勋豁然起身,就示意司狱史张笑川、司仓令刘斌以及主簿薛若谷等人在前面带路。
看司狱史张笑川脸色苍白,薛若谷等人才惊觉有些不对劲。
看到刺史韩道勋已经率先走出厅堂,他们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竟令刺史韩道勋于到任的第一天深夜就要直闯州狱,他们内心忐忑,也只能跟随而出。
张笑川、刘斌乃是文吏,则被范锡程、赵阔两人搀住胳膊,半拖半拽的拉着往外走。
其他地方都没有发现异常,即便是州兵驻营那边也波澜不惊。
除了州兵两处驻营各派两名斥候盯着,芙蓉园这边也只是由林宗靖率六名家兵守着,除开已经往州狱附近集结的斥候、密间外,包括冯宣等人在内,四十名健锐皆穿铠甲,手持刀弓已经在西院外的园子列好阵,看到韩道勋、韩谦父子出来,便簇拥着众人往州狱方向奔去。
黔阳城小,从州府后宅芙蓉园到州狱所在,仅隔两条街巷。
这两条街巷也被入夜后陆续撤过来的左司斥候五十余人封锁住,故而韩道勋、韩谦带着人往州狱径行而去,一路上谁都无法提前将消息传讯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