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业,拟诏来看!”一听郑泰的话儿,天子立刻便明白了。不愧是自己的近臣,只要给他一支毛笔,他定然能画出一副三尺长卷给自己看。所谓的葬仪,不过是给活人看的,天子待死人尚且如此之厚,何况活人乎?若是让那一班拥汉派的老臣们看了,必定会涕泪横流,争着前来颂圣的。“在司徒公的孙子当中,择其贤者,给一个乡侯吧。”天子朗声说道。
“诺!”郑泰朗声应道,叉手躬身行了大礼,自去那御案之上,取了一张严家老店所出的宣纸。抬眼一看,偌大的御案之上,一溜儿全是朱笔,朱笔是御笔,臣下是不能擅动的。正要高呼“取墨笔来!”只见屏风后面人影一闪儿,裙幅不动,周贵人手里捧着一支墨笔出来了。周贵人,也就是昔年的小宫女儿周周,如今身段儿已然窈窕,只是显得丰腴多了。
经过了这两年的历练之后,周周早就不是昔年那个心高气傲的小宫女儿了。自古以来,宫廷,尤其是深宫之中,向来是最污秽的所在,各种各样明里暗里的花样儿层出不穷,比起朝堂之上的斗法还要高上几个段位。周贵人在宫中两年有余,早已深得其中三味儿了。
“公业,我猜你是要墨笔的,所以亲手取了一支过来。”周周向着郑泰福了一福,微笑着说道。周周服侍天子有年,深知他的脾性儿,是最喜欢做一个清贵公子的。天子以朋友之礼对待郑泰,她也乐得有样学样儿。况且,身处平舆一隅,得郑泰之力甚多,如今无粮无饷,只能以情感之了。郑泰是聪明人,想必是能够体悟到天子和周贵人的这一番苦心的。
“谢过周贵人!”郑泰连忙起身,叉手躬身,一丝不苟地行了大礼,抬起头来,已是热泪盈眶了。“公业!你我虽然份属君臣,可是情同手足,你这是何苦来哉?莫要效小儿女态了,速速拟诏是正经。”周周的所作所为,天子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周周,你真是我的贤内助呀!他就势儿站起来,一把拉住郑泰的双手,双眼包含诚挚地望着郑泰,朗声说道。
“诺!”郑泰深施一礼,哽咽着说道。他再次起身,恭恭敬敬地向天子和周周行了大礼。“陛下之恩,天高地厚!微臣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陛下!微臣自请出使洛阳,与大司马谈判。即便是拼尽一条老命,也要使得陛下成功回銮!”话一说完,郑泰就势儿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这才起身,取过那一张严家老店所出的宣纸,饱蘸浓墨,开始草拟诏书。
郑泰是世家子,腹中也颇读了些书,当下刷刷点点,笔走龙蛇,写就了一篇诏书。“陛下,诏书已经草就,还请一观!”郑泰恭恭敬敬地把诏书放在了御案之上。天子伸出双手,捧起那一封墨迹淋漓的诏书,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不错!公业的文字,的确是如椽巨笔!”
终于看完了,天子抬起头来,满脸都是笑意。“公业,我这里写了两首诗,都是悼念司徒公的。你且看一看,用哪一首好些。”周周是极聪明的,不等天子说话,连忙吩咐旁边儿伺候的宫女儿将那两首词用长杆挂起来。天子的字迹虽然有些娟秀,可是胜在颇有章法。
天子所做的诗,是两首古风,一首是七言,一首是五言。“司徒身为社稷计,南阳城头毁奸臣。可怜定国安邦志,血污锋芒哭万民。”郑泰抬起眼来,双目直视着那一笔秀丽的隶书,曼声吟诵道。“司徒运机筹,奸臣董卓休。心怀家国恨,眉锁庙堂忧。英气连霄汉,忠诚贯斗牛。至今魂与魄,犹绕凤凰楼。”吟到第二首五言,郑泰的心中不由得颇有些感慨了。
“陛下所做的两首古风,都是极好的!”郑泰先随手奉送了一顶儿足尺加三的高帽儿,再详细地评论起来了。“第一首七言,有些直白了,不够含蓄。第二首五言,着实写得好!不光写尽了王司徒的一生,还颇有屈子的《国殇》之风!依微臣之见,还是用第二首吧。”
“便如君言!”天子抚掌大笑了。“公业,你这个宣慰使臣,何时上任呀?”“陛下,微臣立即出发!”郑泰起身,伸手将天子亲书的那一首五言诗和那一封诏书卷起,抱在怀中,这才起身行礼,大步流星地去了。注视着郑泰的背影,天子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