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诸生之中,还有一个人,此人姓卫名允,是卫陶的族人,在族中排行十三,也是国子监的学生,人称卫十三,或是十三兄,十三郎。卫十三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他人情熟透,城府甚深,在国子监中,向来以为人宽厚,仗义施财而闻名。作为卫陶家中的股肱之一,卫家联合其它世家的反吕经济战计划,他自然是知道的。他便是卫家的国子监中的主事人。
今日一见吴珂的样子,卫十三便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了。“仲临,你是最重纲常名教之人,可是我等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呀!所以嘛,诸君说得也是,既然无力回天,那便莫谈国事,只谈风月,在一边儿看热闹好了!来来来。我们满饮一盏!”
一听这话儿,吴珂立刻便勃然大怒了,他站起身来,双目中闪烁着熊熊烈火,大声吼道。“非也!非也!十三兄此言大谬!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也!我辈身为儒生,便当如孔孟所言,舍生取义,慷慨赴死,以一身带动天下!我吴仲临不才,愿意以身当之!大司马的赋税新政,对小民百姓而言,是真正的德政。可是对世家大族而言,却是实实在在的暴政!”
“光武帝优礼世家大族,是因为他们祖先的功绩。自从宣明之治以后,横暴不法的世家大族早已被连根铲除了,剩下的世家大族都是诗书传家的明理之家,大半儿还是好的。便是我辈众人,都曾经得到过他们的恩惠。受人滴水之恩,便当涌泉相报,此乃人之为人也!”
“如今,大司马推行赋税新政,便是对世家大族敲骨吸髓,此等行径,与董卓何异?不同之处在于,董仲颖是用硬刀子杀人,吕奉先是用软刀子杀人。没了世家大族的支持,钱粮从何而来?兵员又从何而来?这是典型的自毁江山,自寻死路!吴珂不才,明日便上疏朝廷,言明我的志向,即便是以身就戮,我吴珂也会慷慨赴死,为了纲常名教,虽九死而不悔!”
话一说完,吴珂便抱起酒坛,对着坛口儿一阵狂饮,清冽的赵酒顺喉而下,顷刻间便打湿了他的胸襟。在诸生惊诧的目光之中,他缓缓地放下酒坛,舒服地打了一个酒嗝儿,然后,他醉眼朦胧地看着诸生,用手指指他们,大笑着说道:“你们??????你们??????都不知道我的心!放眼大汉天下,一十三州,四百郡国,亿万苍生,竟然无人可知我心!呜呼哀哉!”
说到这里,吴珂猛地拔出了腰间的的宝剑,踉踉跄跄地舞了起来,边舞边歌,边歌边舞,舞的是汉舞中的“踏歌”,歌却是楚国三闾大夫屈原的《离骚》。“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好修姱以羁兮,謇朝谇而夕替;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芷;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歌声苍凉悲壮,荡气回肠,一曲千回百转,哀怨至极的《离骚》,竟然被吴珂硬生生地唱成了一曲离歌。离歌,便是唱给唱给死人的歌儿。
一曲《离骚》终于唱完了,吴珂仗剑而立,微闭双眼,斜睨着在座的诸生,自作“踏歌”道:“琴瑟哀婉凄凉兮,映我心声,名教纲常沦丧兮,无问西东。贪狼侵日万里兮,慨以当慷,儒生一怒拔剑兮,狐死首丘。”一曲《首丘》歌完,吴珂以剑拄地,仰天大笑而去。
“十三兄,你这是何苦?仲临一声颠沛流离,遭逢大难,以至于有了痰气。他本来就是一腔怨气无处发泄,愤懑于中不得发久矣,你这一刺激,他如何能受得了?”李翰颓然坐下,手里握着一盏酒,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儿说道。“诸君,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我这就出去,护送仲临兄回家!”卫十三满脸懊恼,连连向众人拱手,片刻之后,便消失在正门外了。
“诸君,今日仲临兄说的都是酒话儿,大家不必当真,谁没有喝醉过呢?明日等仲临兄酒醒了,让他摆酒向诸君赔罪!来来来,饮酒!”李翰手举酒盏,以大袖遮脸,一饮而尽了。“子文兄说得是!大家都是同窗,酒话嘛,谁还放在心上?”“就是嘛,我等为子文兄寿!”
不合时宜的人终于离去了,宴会的气氛才刚刚进入了高潮,众人觥筹交错欢喜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