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中丞真的是这样说的?”聘老,也就是陆逊的祖父陆纡,猛然间睁开了有些浑浊的双眼,定定地望着府令问道,他的双眼之中精光大盛,就好似闪电一般。府令虽然跟随陆纡数十年了,可是从未见到家主如此这般,不由得有些惊诧了。按照数十年来养成的习惯,不懂的就不要去猜,他恭谨地深施一礼,连忙答道:“家主,此事千真万确,徐中丞的确是如此这般说的。当时在场的儒生士子将近千人,都曾亲耳所闻,便是孙少爷和玲绮也在当场。”
“哦?”陆纡发出了一声儿惊呼,随即又安静下来了,他长出了一口气儿,重新坐到了座位上,脸上终于恢复了原来的平静。“你下去吧,去看看伯言在不在府中,如果在的话,叫他马上前来见我,就说我有要事儿找他。”“诺!”府令恭谨地深施一礼,摇摇头出去了。
府令是陆家的老人儿,见惯了家主的通天手段,自然是早就见怪不怪了。最近,大汉的京师洛阳城中很不太平,表面上安静如昔,安静如昔的表象之下却是暗流汹涌。即便是十几年前的先帝驾崩、何进之死,都无法和此时的洛阳城相比较。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局势太复杂,不知道谁输谁赢。正因为如此,要选择站在胜利者一方,的确是一件无从着手的苦差事。
作为陆家的老府令,洛阳城里的消息灵通人士,他的耳朵儿和眼力是极好的,洛阳城里的这些弯弯绕儿,是决计逃不出他的一双老眼的。大司马和世家大族之间必定会有一场血拼,究竟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贼老天会在哪一边下注?
“唉!家主才智无双,自己是拍马难及,那就做好自己的事儿吧!”府令缓缓去了。
陆纡略略坐了片刻,饮了几盏茶,努力让自己心中纷繁复杂的思绪平静下来。这才从腰间的金银丝镶嵌缎面荷包中摸出一柄小小的钥匙,按了墙上的一处机关,推开暗门儿,取了一箱子书信出来。他伸出温润的双手,在一筐书信中仔细捡了三封,小心地用一个包袱皮包上。然后,他拿出一支毛笔,在洁白的纸上画了一锭黄金和一枚并州金币,然后在中间拉上一条长线,在长线上写了“十六”三个大字,又在底下拉了一条长线,写了“几何”两字。
一刻钟之后,陆逊便施施然来了。陆家是江东大族,礼法森严, “父母呼,应勿缓”是最基本的礼数儿,一听祖父有要事相召,陆逊立刻便起身前来了。陆逊今年刚刚十岁,可是举手投足之间,已经颇有些气度了,读书养气,又跟随祖父走了许多路,他成熟多了。
“孙儿见过祖父!一听祖父有要事相召,孙儿立刻便赶来了。”陆逊依足了礼数儿,行了大礼,这才缓缓坐下,抬起头来,含笑望着祖父问道。“乖孙儿,你坐得近些,祖父的确有要事儿找你。”一看见陆逊,陆纡的脸上立刻便笑开了花儿,久经宦海浮沉,又经历过诸般商海波涛,此时此刻,他早已心静如菊了。可是,他想心静,有人却偏偏不让他心静。
陆逊把座位向前挪了挪,挪到祖父案几的左侧,坐得端端正正,抬起眼来,望向陆纡。“孙儿,你和玲绮一起,去听了御史中丞徐庶的讲席,有何观感呀?”陆纡徐徐问道。“祖父,徐中丞的话初听起来并没有什么,可是细细揣摩,其中却大有深意,那些话头儿都是血淋淋的。这些话虽然都是以讲席的名义说出来的,但是联系到他的身份,孙儿认为是警告,而且是最严重的警告。孙儿以为,这是大司马在逼着世家大族站队,攘外必先安内嘛。”
陆逊皱着眉头,说出了这一番话。孺子可教也!我的这个嫡孙,比他父亲那个榆木疙瘩脑袋可是强多了!贼老天终于发了一回慈悲,令我陆家出了一个麟儿!陆纡心中狂喜,表面儿上却波澜不惊。“伯言,既然如此,你若是陆家家主,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该当如何呀?”
陆逊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诧之色,徐庶讲完之后,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只是还不甚成熟。祖父既然以陆家举族大事相询,他只有据实以告了。“祖父,孙儿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只是还没有定论。洛阳城中,大司马和世家大族打擂台,自然以置身事外为好。但是,依孙儿之见,我陆家恐怕是无法置身事外了,必定要选一边儿来站队了,不知祖父以为然否?”听到陆逊如此说,陆纡满意地点了点头儿,伯言终于长大了!这份理智是最难得的。
“伯言,依你之见,应该站在那一边儿呢?世家大族,还是大司马和朝廷?”陆纡面带微笑,慈祥地望着陆逊。“祖父,应该站到大司马和朝廷一边儿!大司马的赋税新政,主要针对的是拥有大片土地的世家大族,祖父早就窥破了天机,将田宅都变现了,此其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