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管理便会产生新的矛盾和冲突,啬夫、游徼和乡佐是有俸禄的,是代表官方的,势必要考虑到自己的前程。在横行乡里的豪杰和世家大族的威胁拉拢下,他们大多数会采取合作的态度。三老则不然,他们本来就是代表民间的,一旦失掉了根基,便会成为路人所指的笑柄。高帝出身于民间,这一点他非常清楚,所以礼遇三老,经常倾听他们的声音。
高帝之后的天子们谨遵祖训,优礼三老,使得三老的地位和威望远高于啬夫、游徼和乡佐,如此一来,本朝的乡村政治便稳如泰山,成为了大汉赖以存在的基石。高帝平定异姓王之乱也好,七国之乱也好,武帝北征匈奴也好,所仰赖的都是民间乡村社会的稳定。
在三老政治之中,亭长的地位是极其重要的。始皇帝统一六国之后,在全国广设亭。史游《急就篇》曾言:“斗变杀伤捕伍邻,游徼亭长共杂诊。”亭长职司捕盗,本朝,“盗贼”的含义极广,浅显点儿解释,便是官府所认为的“违法乱禁”之人。《汉官仪》载:“亭长课徼巡。尉、游徼、亭长皆习设备五兵……亭长持二尺板以劾贼,索绳以收执贼。”
本朝的亭长,职司范围相当广泛,来往文书的传递,接待各级官员,徭役赋税的解送,都是亭长的责任。从某种意义上看,亭是独立于三老政治之外的另外一套系统,三老完了钱粮、有秩啬夫捕了盗,便没有他们什么事儿了。钱粮和盗贼交给亭长,便算完了差使。
“国朝之初的三老政治,到了恒灵之时,泰半已经崩坏。大小豪强,世家大族跨州连郡,横行乡里,恣意妄为。大司马主政司隶、凉州之时,乡间的三老政治早已荡然无存。有一句话说得好:大乱之际,便是大治之时。故尔,大司马重起炉灶,重新建立了三老政治,于今已经两年有余了。这次的赋税新政,便是大司马亲自面询三老,试行之后才毅然施行的。”
在司徒王允的府邸中,一处静室之内,司徒王允、洛阳县陈群,还有十几个洛阳城里世家大族的家主,正在听着大司农赵岐和少府荀攸侃侃而谈。赵岐和荀攸的脸上闪烁着红润的光芒,神情严肃,坐直了身躯,时时刻刻准备着应付这些家主们的折辩,他们早已胸有成竹。
按照本朝的律法和朝廷职官体系,少府和大司农作为九卿之二,他俩的顶头上司是司空种拂。即便如此,也只是名义上的,光武中兴之后,始设尚书台总理政务,三公因此成为虚职。先帝之时,三公都是明码标价在西园市场卖的,三公不理政事久矣,只是崇官而已。
大司马入据洛阳之后,监国的孝怀皇帝刘熙和唐太后都年幼,不能亲裁大政,只能由大司马代行监国之权。大司马度量恢弘,对王司徒、种司空、皇甫太尉等一般前朝老臣甚为优容,经常征求他们的意见,如此一来,三公便又重新成为实职,只是只管大事儿不管小事儿。
司空种拂早已垂垂老矣,他一生嫉恶如仇,向来为清流楷模。按照他的想法儿,这次赋税新政是极大的善政,对小民百姓们极其有利。可是,治一经损一经,对小民百姓好,自然就会对世家大族不好。种拂宦海沉浮多年,看惯了大风大浪,早就存了看热闹的心思。
当王司徒请他将大司农赵岐和少府荀攸召来质询之时,种司空自然婉拒了,不但婉拒了,还把担子轻轻地卸到了王司徒身上。“老夫老矣,就请王司徒代行其事好了!”王司徒传召二人,他的本意是给世家大族们一个交代。王司徒出身于太原王家,屁股决定脑袋,他的屁股自然是要做到世家大族一边儿的。世家大族才是本朝立国的基础,小民百姓可不是。
赵岐终于说完了,他是大司农,掌管的是国家财政,比起少府荀攸,他身上的污水自然也更多些。赵岐和马日磾一样,属于刚直不阿、正色立朝的直臣,有古大臣之风。即便是大司马有了错误,他也会当面犯言直谏的,不以官职为念,不以家小为念,只为小民百姓。
十几个世家大族的家主早已听得不耐烦了,他们急得抓耳挠腮,只是忌惮赵岐的声名,生怕他抡起芴板直接打将过来。一个清癯老者看了看王司徒的脸色,轻咳一声,这才缓缓开口了。“敢问大司农,此次的赋税新政,对世家大族的岁入多有损害,朝廷可有什么弥补措施?自从光武帝以来,一贯是优礼世家大族的,世家大族完了,朝廷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