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数万百姓和三公九卿,文武百官的注视下,李老放了头一炮,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有些忐忑和慌张,可是,渐渐地他就进入了角色。那些因为冻饿而死的百姓的身影和槐里城内的肮脏街道,以及这两年以来受到的种种不公正的待遇,逐渐充塞了他的胸膛。
李老挥舞着双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声地诉说着,他的声音充塞了四面八方,形成了一股股惊心动魄的回声,在数万人心中形成了共鸣,说着说着,他似乎忘却了自己的身份,还有周围的数万民众,此时此刻,他胸襟之中有着一种躁动,似乎不吐不快。
三公九卿和文武百官正襟危坐,侧着耳朵儿,仔细地听着李老的诉说。这个七十五岁的老者,似乎在用他的生命来倾诉。他说的都是大白话,丝毫不符合士大夫们的品味儿,充满着穷乡僻壤,乡野村夫的鄙俗,但是,这些言语在他们的脑海中构筑出了一幅幅的画面。
饥民们在哀号声中逐渐丧失了意识,慢慢死去,可是用于赈济灾民的钱粮却被右扶风官署中的官吏们层层盘剥,落入囊中。来自长安城内朝廷的政令被边太守轻轻地放在一边,然后他又开始舞文弄墨,或是沉醉不醒,昼夜如此转换,边太守的生活依旧,百姓们却在凄厉的哀号中闭上了双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儿,剩下的便是妻离子散,惨绝人寰。
李老终于讲完了,他早已满脸泪水,涕泪横流,浑身上下水淋淋的,出了一身透汗。对于一个七十五岁的老人来说,这是一场残酷的折磨,但是他无怨无悔。在大司马的支持下,他平生第一次在这么多的朝廷大员们面前讲出了自己的所思所想。更难得的是,这些朝廷的大员们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耐心地听他用不甚标准的洛阳官话讲说!
有此一遭儿,便是即刻身死,此生也足矣!巨大的满足感充斥了李老的身心,他觉得自己是在用整个生命来讲说,看着眼前的三公九卿、文武百官和数万百姓,他觉得自己到了人生的巅峰!若不是大司马的鼓励和支持,他如何有这么大的信心讲完这这一遭儿?
李老缓缓坐下了,此时此刻,他的心脏在剧烈地颤抖着,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他陶醉了,他晕眩了!“老爷爷,请饮下这一壶凉茶,润润嗓子,好好地将息一下。”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端着一个硕大的青瓷茶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好一个俊俏的女子!看上去就像年画儿中的仙女儿一般。李老不由自主地结果青瓷茶壶,咕咚咕咚地灌下了大半碗凉茶。
心中的焦躁终于慢慢平息下来了。“丫头,你叫什么名字?”“老爷爷,我叫貂蝉,是大司马的侍女。”仙女儿轻启朱唇说道,柔嫩的皮肤泛着微光,绿衣绿裙耀人耳目。“侍女?!你生得像仙女儿一般,该是大司马的夫人才对!”李老为老不尊地笑笑。“老爷爷,我哪里有这样的福分呀。”貂蝉嫩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娇俏地白了李老一眼说道。
或许是收到了李老的感染,柳伯、海翁甚至槐里春的掌柜也都依次站了出来,诉说着对边太守的不满。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相比于李老的生疏,他们越说越气愤,到最后终于进入了角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叙述之中了。此时此刻,他们的眼前浮现出了一幅幅的画面、
边太守当政两年以来,在槐里城中发生的一桩桩儿。一件件事儿,从他们的口中娓娓道来,形成了一个个的故事。城东张家的老三,如何因为官府的不作为含恨而死。城西李家的老屋媳妇儿又是如何被小吏欺凌而死,这样的事情层出不穷。这一切的根源都指向了边太守,那个无所作为,只知道躲在官署之中饮酒作乐的边太守,那个大名士和读书人。
或许是受到了他们的感染,或许是群情激昂,围观的数万百姓们听得义愤填膺,不断地有胆大的百姓跳出来,来到小广场的中央,指着边太守的鼻子,诉说着自己的冤屈。时间在飞快的地流逝着,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四个时辰。可是没有人感到疲倦,没有人感到饥饿,他们都废寝忘食地看着听着,古往今来,何时有如此酣畅淋漓的场面?
落日的余晖照亮了天空,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围绕在四周的虎贲卫士和郡兵们点起了火把,熊熊的火焰刺破了黑暗,映照出一片光明。右扶风边了坐在座位上,他身上的衣衫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他的脸色涨得紫茄子一般,心中却在经历者炼狱一般的煎熬。
从李老等人和百姓们口中说出的一切,都是他闻所未闻的,令他出了好几身冷汗。作为一个熟读经史、满腹经纶的大名士,他知道这些话语的份量,即便是现在他被百姓群殴致死,煌煌青史上也只会留下一句话:某年某日,右扶风边了因为怠政、懒政,被右扶风郡治槐里县的数万百姓群殴致死。如此一来,他也算得上是名留青史了,只不过留下的是丑名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