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三,五原郡。
初春时节,透骨的寒风依然凛冽,却有了一丝暖意。九原城外的积雪已经开始消融,高原上到处都是一滩滩的积水,遍地的枯黄中也有了星星点点的绿意。
九原城的南门,守门的都伯张灿正在城楼上歇息。他盘坐在地,面前小几上是一壶苦茶,不远处还有一个大大的火盆,屋子里暖意融融,令人昏昏欲睡。一个月前的太守两次遇刺事件中,他应对得体并没有卷进去,照旧还做他的守门都伯。
忽然一阵鸾铃声响起,短促而急切。张灿连忙站起身来,快步走出城楼,手搭凉棚向南方望去,只见两三里外三匹快马疾驰而来,马蹄溅起一片水花,片刻间就接近了城门。
马上骑士穿着一件两档皮甲,戴着铁盔,身后披着的暗红披风随风飘扬。三个人满脸都是油泥,马匹和披风上满是泥点。一马当先的那位背上还插着一杆长方形的窄条红旗。“是鸿翎急使,放吊桥!”张灿吩咐道,自己连忙小跑着下楼,三人驿差!这可是紧急军务,怠慢不得呀。
距离城门三百步外,三位骑士减慢了马速,一人手中举起一块木牌。张灿左手摸出腰间的毛笔墨囊,右手取出一片木简,运足目力,看清木牌的式样的数字,一百三十九号,这是来自并州州治晋阳的驿差。张灿在木简上记下时间和号码,收好毛笔和墨囊,站直身子,向三位驿差一拱手。为首的骑士点点头,一夹马腹,向太守府飞奔而去。
“这三个鸿翎急使真牛!”身边的一个什长歪嘴道。“牛?”张灿一个白眼翻过去。“看到授没有?那是一个屯长!”“真的?屯长做驿差,那是出大事了?”“一边儿去!管好自己的嘴巴!咱就是个守门的,不该问的别问。”张灿伸了个懒腰。“再说,咱也不知道呀。”
太守府内二堂,五原太守王晋和郡丞马晗上下而坐,鸿翎急使送来的木简就放在小几上,显然两人都已经仔细看过了。
“太守,此事颇为棘手,不过,费些功夫也是能应付过去的。”
说话的是五原郡丞马晗,四十多岁,黑面长髯,瘦高身材,儒雅异常。马晗从小吏干起,积功升到郡丞,光这郡丞就干了八年,伺候过四位太守。此人是五原土著,五原四大家族马吕黄严之首马家的族长。
本朝的惯例,太守由朝廷指派,郡丞和长史从本地大族中辟除,郡丞主管军事,长史主管政务,都是太守的副手。这当然是大汉朝的政治特色,也是朝廷和地方扳手腕互相妥协的结果。
在五原郡,太守王晋、郡丞马晗、长史黄崇就是五原郡官场的三驾马车。
说实话马晗并不怎么看得起王晋,这当然不会表现在脸上,几十年的宦海沉浮把他熬成了老滑头和老狐狸。世家子弟来州郡镀镀金,混上几年熬个资历,再走走门路上调朝廷那就是九卿了。虽然同是两千石的官职,京官可是比风尘俗吏清贵多了。这一点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正因为王晋不熟悉军务政务,遇事他才不露痕迹地说些前因后果。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对太守大人没怨气,紧靠鲜卑的边郡竟然来了个不懂军务的书生?真是笑话啊!但是太原王氏他惹不起,偷偷来点小动作可以,硬顶是不划算的。
长史黄崇却是个炮筒子脾气,经常顶得王晋下不来台。几个回合下来,王晋就不怎么见黄崇的面了,遇事总是先和马晗商量,马晗再去通知黄崇。一来二去,马晗稳稳地坐实了五原郡二把手的位置,声望也远远地压过了黄崇。但是王晋和马晗心里都明白,这不仅仅是合纵连横的需要,而是马晗真的有办法。循吏的好处在于见得多听得多懂得多,任凭再难办的差事,总能死棋肚子里出仙招,妥妥地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