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细雨绵绵,窗内一灯如豆,张奂和吕布相对而坐,一人面前一张小几。几上是几碟小菜,一坛烈酒。张奂身高八尺,须发皆白,身材清癯,双目开阖之际精光四溢。吕布面如冠玉,身高一丈,气宇轩昂威风凛凛,头上是一顶束发金冠。
“尚书台的使者昨日到达,陛下召我回京,明日一早启程。”张奂的声音有些哽咽,闲废已久终于复起,如何不让人唏嘘?“看来陛下还是拿不定主意,要召恩师回京当面请教。”吕布微微一笑,脸上是淡淡的从容。“檀石槐已经设单于庭于弹汗山,距高柳只有三百里,轻骑一日一夜可到,陛下怎么能忍得下去?”“哦?”张奂眉毛一扬。“依你之意,肯定是要出塞了?”“肉食者鄙,朝中衮衮诸公还以为现在是武帝时代,汉军所向披靡,檀石槐不过一乡野匹夫!战而胜之轻而易举!所虑者不过是能在其中得到什么好处罢了!”
张奂沉默了,大汉自光武中兴以来,皇帝皆寿命不永,导致外戚与宦官交替执政,政局动荡不止。自今上九年前继位以来,宠信宦官王甫、曹节等人,朝政是每况愈下了。如今的大汉就是一个风雨飘摇的空壳子,出塞是国之大事,没有老臣耆宿做统帅,岂不是儿戏? 吕布一声冷笑。“恩师,朝中做主的是十常侍!一旦有人试图征鲜卑以图富贵,勾连宦官,陛下岂能不入局?”张奂有些愕然了,兵者国之大事,朝廷不会如此儿戏吧?”
“恩师,对宦官来说,塞外太遥远了,檀石槐即使入塞,不过饱掠即还,威胁不到他们,打不打都无所谓。对清流来说,最重要的是铲除宦官以专朝政,为维护大汉声威,出塞还是必须的,关键是谁的人出塞!这个人必须是宦官们认可的,而且清流们也不会反对。名将耆宿挟大胜之威归朝,朝中局面必将大变,以曹节的精明,难道看不出来吗?”
张奂大手一拍案几。“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是我入局了!但老夫还要力争!”“争也无用,朝廷宁可用段纪明,也不会用恩师。” “既然不用我为帅,为何又紧急召我回京?”“回京是问出不出塞,不是问谁出塞!”“哦!”张奂恍然大悟了。在十常侍的眼中,自己是铁杆的清流,如今投置闲散,恰如老虎没了爪牙,岂能再授以兵权?
老人是前护匈奴中郎将监督幽、并、凉三州及度辽、乌桓二营,帝国北部边疆的最高统帅,大汉军界的元老,凉州三明之一张奂张然明,今年已经七十有三。青年则是吕布吕奉先,也就是穿越后的梁毅。
看着瞬间苍老了的张奂,吕布顿了顿,把话题岔开。“凉州三明中,皇甫威明用兵最正,兵不轻出,出则必胜,对待异族以抚为主,能抚的绝对不剿,故而威而有信,异族归心。段纪明则是宁肯错杀三千,绝不放走一个,只要敢作乱,那就杀个尸山血海一个不留。恩师则在两者之间,以抚为主以剿为辅,用兵则以正为主,奇兵佐之。从短期看,段纪明的法子最有效,从长期看,皇甫威明的法子最好。肉食者鄙,自然会用段纪明!”
张奂以手拍几,赞叹不已。“此言中允之极!当浮一大白。奉先,依你之意,此战胜负如何?”吕布略一思索,脱口而出。“段纪明出塞,必胜!可保北疆二十年太平无虞。段纪明不出赛,必败,而且是惨败。”“此话怎讲?”“中官视段纪明如走狗尔,朝局动荡不安,安敢放段纪明出塞?如今满朝清流皆认为出塞即可大胜,既如此,又何苦将大功拱手让人?”
“哦!”老者恍然大悟了,以他的智慧如何会想不明白?无他,他低估了宦官们的私欲,如此军国大事还要党同伐异?“自光武以降,外戚宦官交替掌握朝政,防范之心甚重,此次出塞,多半是分路出击了。”吕布开口便是金石之音。张奂大惊:“如此,此战必败!鲜卑作战迅捷来去如风,分路出塞,必被檀石槐各个击破。再说,鲜卑控弦四十万,出塞的兵少,檀石槐分路迎战,出塞的兵多,所费浩繁,恐不能持久。”
老者沉思片刻,开口问道:“吾将何以对之?”“恩师要向陛下力争出塞,如事不协,则力阻段纪明出塞。”吕布微微一笑,脸上却有些迷茫。“段纪明也会这么做,如此,段纪明出塞也只有三成把握,毕竟朝中做主的是宦官,宦官的思维不能以常理揣度。” “一旦段纪明也无法出塞,该当如何?”“恩师只有留下后手,为大汉边军多保存些种子了。”
张奂略一沉吟,定定地看着吕布。“你不过二十岁,竟然走一步算五步,老夫很是疑惑你脑中都是些什么?做事竟然如此老谋深算。”吕布微微一笑,顾左右而言它。“无他,为自保尔。天地将倾,我不过未雨绸缪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