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温凉殿。
天子刘禅坐在正席上,神情却有些怯怯,仿佛是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手足无措,腰杆挺得笔直,却有些僵硬,稍不留神,就会慢慢的软下来,直到意识过来,再次挺得像殿外郎中手中的长戟。
诸葛亮坐在左侧的上席上,正在看一封刚刚收到的公函,他的脸依然瘦削,却不像以前那么苍白,眼神温而不厉,不怒自威。修长的手指摆弄着公函,淡黄色的竹纸上下晃动着,像翻飞的蝶。
坐在他对面的孙登心情就和那竹纸一样,起伏不定。
作为刘禅的伴读,孙登和诸葛亮已经相处了很久,还是不太有自信。与孙权如山石般的凌厉不同,诸葛亮就像深不可测的大海,让人望而生畏。他能感觉到这份公文和吴国有关,却不敢主动询问,生怕惹出诸葛亮一连串的问题。
诸葛亮很快就读完了,他不动声色的把公函递给了身边的宦者黄皓。别看黄皓以前挺欢腾的,在诸葛亮面前,他老实得像个孙子。一接在手,连忙转身送到刘禅面前。
刘禅看了一遍,眉毛像跳舞似的扭了两下,一本正经的摸着下巴,厚厚的嘴唇蠕了两下,却什么也没说。
“世子也看看吧。”诸葛亮淡淡的说道。
黄皓又一溜小跑的送到孙登面前。
孙登接过来看了一眼,眼神中闪出些许不安。这封公函主要讲的是兖豫的战事,特别提到了陆逊将吕壹绑送吴国,孙权又将吕壹送到廷尉,廷尉判定吕壹有罪,斩立决。孙登知道吕壹是什么角色,也知道陆逊这么做的用意,所谓送廷尉府治罪,明典正刑,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无奈之举罢了。陆逊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做得这么义无反顾,孙权不杀吕壹,就等于和陆逊翻脸。
孙登心中涌过一股悲哀。父王要强了一辈子,和江东世家斗了一辈子,最后还是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他虽然还活着,可是却已经死了。
“陛下,世子,你们就此事发表一下看法吧,看看朝野会有哪些看法,又当如何处理。”
“这个……”刘禅装模作样的摸着肉乎乎的下巴,咳嗽了一声:“世子,你怎么看?”
孙登悲哀不已,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什么呢。按照经典的儒家理论,这可不是君明臣贤,君正臣直的好榜样嘛。他敷衍的说了两句,推说身体不郁,起身告辞了。
诸葛亮不以为然,转身对一脸紧张的刘禅说道:“陛下,这就是臣所说的势。法家三要:法术势,抱法处势则治,背法去势则乱。以前势在吴王之手,则陆逊温顺如处子,如今势在我手,则吴王不能治匹夫……”
刘禅唯唯诺诺,连连点头,至于他究竟听懂了多少,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诸葛亮看着他那副战战兢兢的样子,也暗自叹息。他知道自己讲了那么多,刘禅却未必真的明白。不过,他也知道刘禅的心智如何,不指望他能举一反三,能举一知一,他也就满足了。
他希望站在一旁的诸葛恪能明白。
孙登是刘禅的伴读,诸葛恪则是孙登的伴读。顾谭进了丞相府,协助廖立处理政务,诸葛恪因为是诸葛亮的侄子,诸葛亮避嫌,没有辟他入府,诸葛恪就一直跟着孙登。这些天来,诸葛亮给刘禅、孙登讲课,受益最多的却是诸葛恪。
孙登因病告退,按理说诸葛恪也该陪着一起走,可是今天诸葛恪没有走,他一直站在一旁听着。只是他耷拉着眼皮,诸葛亮看不到他的眼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讲完课,诸葛亮缓步出殿,诸葛恪紧紧的跟了上去。叔侄两人一前一后,陪着半步远。
“元逊,有何感想?”
诸葛恪不假思索,应声答道:“无他,仗势欺人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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