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官览这诰文,应知刘赟是知远养子,并非亲生。究竟他生父为谁?就是河东节度使刘崇,崇为知远弟,赟即知远侄儿,知远爱赟,引为己子。此次奉迎礼节,为汉家所未有,范质援古证今,仓皇讨论,即日撰定,威取示廷臣,大家同声赞美,莫易一词。当由威上奏太后,请遣太师冯道,及枢密直学士王度,秘书监赵上交,同赴徐州,迎赟入朝。太后便即批准,颁下诰令。
冯道得诰,又不免吃惊,沈思良久,竟往见郭威道:“我已年老,奈何还使往徐州。”威微笑道:“太师勋望,比众不同,此次出迎嗣君,若非太师作为领袖,何人胜任?”道应声道:“侍中此举,果出自真心么?”威怅然道:“太师休疑,天日在上,威无异心。”好似《西游记》中猪八戒,专会罚咒。道乃与王度、赵上交,出都南下。途次顾语二人道:“我生平不作谬语人,今却作谬语了。”
威既送道出都,复率群臣上禀太后,略言嗣皇到阙,尚须时日,请太后临朝听政。太后俞允,立颁诰命,想仍是翰林学士范质手笔。词云:
昨以奸邪构衅,乱我邦家,勋德效忠,翦除凶慝。俯从人欲,已立嗣君,宗社危而复安,纪纲坏而复振。皇帝法驾未至,庶事方殷。百辟上言,请予莅政,宜允舆议,权总万几,止于浃旬,即复明辟。此诰!
李太后既允听政,当然陟赏功臣,升王峻为枢密使兼右神武统军,袁帯为宣徽南院使,王殷为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郭崇威为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曹威为步军都指挥使。唯三司事宜,权命陈州刺史李穀充任。
忽接到兖州奏牍,乃是节度使慕容彦超,拿住前飞龙使后匡赞,押送东都,因有此奏。郭威待匡赞解到,便令押送法司,与刘铢、李洪建两犯,一并审讯,定谳后刑。嗣经法司呈入谳案,谓后匡赞、刘铢、李洪建,已一并伏罪。匡赞与苏逢吉、李业、阎晋卿、聂文进、郭允明等同谋,令散员都虞侯奔德等下手,杀害杨邠、史弘肇、王章。刘铢、李洪建党附李业等,屠害将相家属,供据确凿,罪应诛夷。唯李业尚在逃未获,宜移文陕州,勒令节度使李洪信,速拿业赴阙,并案正法云云。威乃飞使赴陕,勒交李业。业前时奔赴陕州,正因节度使李洪信,为业从兄,欲往投靠,洪信知业闯祸,不敢容纳,挥令他适。业西奔晋阳,道出绛州,为盗所伺,利他多金,杀业夺货而去。洪信闻郭威入都,恐防连坐,遣人捕业,查知为盗所杀,便即奏闻。使人在途,与朝使相遇,一并入都,报知郭威。威遂将全案处置,奏闻太后,太后当然准议。
先是刘铢被获时,铢顾语妻室道:“我死,汝不免为人婢。”妻泣答道:“如君所为,正合如是。妾为君罹罪,恐为婢不足,还要一同枭首哩。”铢默然无言,随吏下狱,唯妻言适为郭威所闻,颇加怜念,因使人入狱责铢道:“我常与君同事汉室,岂无故人情谊!家属屠灭,虽有君命,汝何不留一线情,忍使我全家受戮!敢问君家有无妻子,今日亦知顾念否?”铢无可解免,竟强辩道:“铢当时只知为汉,无暇他顾,今日但凭郭公处分,尚有何言!”使人还报郭威。威乃戮铢及子,但释铢妻。王殷家属,前由李洪建保全。殷屡向威请求,乞免洪建一死,威独不许,唯赦免家属。刘铢、李洪建、后匡赞,同日处斩,并枭苏逢吉、阎晋卿、郭允明、聂文进首级,悬诸市曹。允明弑主,罪恶尤甚,此时异罪同刑,已可见郭威之心。蓦接镇、邢二州急报,谓辽主兀欲,发兵深入,屠封邱,陷饶阳,乞即调师出援。郭威遂入禀太后。太后即令威统师北征,国事权委窦贞固、苏禹珪、王峻,军事委王殷,授翰林学士范质为枢密副使,参赞机要。威即于十二月朔日,领大军出发都城。行至滑州,接着徐州来使,乃是奉刘赟命,令慰劳诸将。赟亦未免太急。诸将见郭威辞色,微露不平,遂面面相觑,不肯拜命,且私相告语道:“我等屠陷京师,自知不法,若刘氏复立,我等尚有遗种么?”威闻言,似作惊愕状,便遣还徐使,立麾军士趋澶州。
途次正值天晴,冬日荧荧,很觉可爱。诸将乘势献谀,谓郭威马前,有紫气拥护而行。威佯若不闻,驱兵渡河,进至澶州留宿,诘旦起来,早餐已毕,再下令启行。忽听得军士大噪,声如雷动,他却不慌不忙,返身入内,将门闭住。军士逾垣直入,向威面请道:“天子须由侍中自为,大众已与刘氏为雠,不愿再立刘氏子弟了!”威未及答言,军士已将威绕住,前扶后拥,或即扯裂黄旗,披威身上,竞呼万岁。威无从禁止,累得声势沮丧,形色仓皇。入门时并未慌忙,对众时却似遑遽,好一种欺人手段!待至众声少静,方宣言道:“汝等休得喧哗,欲我还朝,亦须奉汉宗庙,谨事太后,且不准骚扰人民!从我乃归,不从我宁死!”众应声道:“愿从钧谕!”威乃率众南还,沿途禁止喧扰。
到了河滨,河冰初解,须筑浮桥,然后可渡。威命军士驻扎一宵,俟明日筑桥渡河,到了夜半,朔风大起,天气骤寒,待旦视河,冰复坚沍,各军即拥威南渡,号为淩桥。渡毕风止,冰亦渐解。小子有诗叹道:
入都报怨揽权威,北讨南侵任手挥;
岂是天心真有属,淩桥特渡“雀儿”归!雀儿系郭威绰号。详见下回。
威已越河南还,当有人驰报都中。朝内诸大臣,究竟如何对付,待至下回再详。
观本回写郭威事,处处似忠,却处处是诈。彼既以清君侧为名,奈何入都纵掠,置诸不理,反俟郭崇威、王殷之请,然后谕禁乎?冯道谓此行不易,乃不敢自立,初议立高祖三子承勳,继议立高祖从子赟,廷臣皆未知其伪,独冯道从旁窥破,知其言不由衷,道固料事明而虑患深者,惜其模棱苟合,甘为长乐老以终也!澶州之变,非郭威之暗中运动,谁其信之?经作者一一叙述,虽未揭橥隐衷,而已具匣剑帷灯之妙,欲知个中意,尽在不言中。妙笔亦妙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