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知越想起了空空如也的阳台小圆桌:“今天榕总怎么没来?”
“它长得太大了,要重新栽一盆。”江野解释道,“昨天刚换盆,不适合移动,等养几天再带。”
陶知越顿时产生了一种得知同事生孩子的惊喜感觉。
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江野完全领会了他复杂表情背后的含义。
“不能算生孩子,依然是它。”
陶知越点点头,然后笑了:“看来经常有人这么想。”
“嗯,习惯了。”
江野也露出一点笑容。
大半年工作下来,虽然跟江野的关系没有和其他同事那么接近,但陶知越也差不多了解了这个人。
游戏行业里有很多怪人,江野依然是他见过最怪的那一个。
抓阄决定要开游戏公司,只负责掏钱,完全不管项目的具体进展,但招聘的时候他会来看员工的气场合不合
办公室里没有任何跟游戏沾边的东西,放满了跟物理和神秘学有关的书。
他是一个很神奇的人,会让人感觉不真实,又好像异常的真实。
陶知越一度觉得他应该是个虚无主义者,所以才会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随性。
但他唯独非常执着于那株特定的垂叶榕。
树性恋是大家开玩笑的说法,陶知越并不觉得那是爱情,不过谁都能看出来,那棵树对于江野来说,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根据陶知越围观过的,江野书架上各种各样的物理书,他觉得江野肯定明白,那只是一株普普通通、没有感情的木本植物而已。
为什么还要那么执着?
陶知越现在对生活中的一切未解之谜都充满了好奇。
江野看着他神游天外的表情,主动道:“霍燃最近很忙?”
“对。”陶知越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他顿了顿,想起这位老板的种种神秘事迹,“难道这也是直觉吗?这是怎么做到的?”
江野笑了笑,摇摇头:“我也会看新闻的,项目招商那么热闹。”
“……”陶知越窘迫道,“不好意思,差点忘了。”
“不过即使没有新闻,我也可以猜到。”江野补充道,“你最近似乎经常很晚才走,以前都是到点下班的。”
这强大的推理能力。
陶知越不服输:“也可能是因为我突然特别热爱工作。”
“不一样,你已经把生活和工作分得很清楚。”江野淡定道,“你不回家,是因为坐标不在。”
陶知越愣了一下:“坐标?”
“嗯,确定自己身处何方的坐标。”
这是一个格外准确的答案。
震惊之余,陶知越试探着提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江野却换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话题:“以前我读过一本书,里面讲到当下世界的混乱和光怪陆离。”
“人们生活在异变的人际关系和光速涌现的新信息里,不同的空间都被同样风格的大楼、时尚、消费品所蔓延覆盖,所以在日新月异的同时,空间的感受被抹去了,一切都走向冰冷和趋同,以至于让人常常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茫然地与周遭脱节,也就渐渐失去了生活的动力。”
“那本书里,把它叫做空间迷失。”江野缓缓道,“那是一本看起来很艰涩的书,但那时候的我从里面找到了安慰,书里给出了一个答案,说要找到那个能帮助自己定位的坐标。”
“可能是某种值得信赖的理论,可能是一本讲述过去生活的小说,也可能是别的,比如一株从小一起长大的垂叶榕。”
“当我确定了坐标之后,才觉得自己真正活着。”
最后他看了眼空荡荡的阳台小圆桌,“我能看出来你也找到了坐标,一半是直觉,一半是经验。”
听完他的话,陶知越沉默了很久,才问道:“你会觉得这个世界是假的吗?”
“不论是真的还是假的,对我来说都很糟糕。”江野的表情很平静,“所以判断真实还是虚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觉得我活着。”
“那你会相信那些尚未发生的事吗?”
江野很快摇了摇头:“我不相信虚构,只相信眼前的路会指向的地方。”
陶知越手边的测试机还显示着精美的游戏画面,江野扫了一眼,继续道:“面试那天你提出的随机性很有趣,那是物质世界中永远存在的不确定因素,有好有坏,但并不是人生的全部。”
“不要恐惧尚未发生的事。”
江野同他道别下班之后,陶知越在原地坐了很久。
在轻快的音乐声里,他控制下的主角跟一号攻略对象偶遇。
在几轮简单的对话后,临别时刻,他选择问对方:晚上要一起去兜风吗?
预想之中的冷笑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