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祭阵竟比一百年前强大了百倍,充满冰冷的杀意。
明明这一百年里,舟向月始终被他囚禁在密室里,而尘寄雪自从出现在他视野之后也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郁燃艰难地挥剑破开阵法,向更深处逼近。
哪怕以他的剑法,依然时不时会有一两道符咒突破剑影袭向他的身体,每一次都割裂开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
四溅的鲜血在空中瞬间燃成金色火焰,与撞击在长剑上炸开的簇簇火光一起,划出一道道绚烂夺目的光芒坠落在他身后。
他终于看见了枯木之前的那个红衣身影,红衣如血翻涌,遮住了长袍之下过分瘦削的身体。
那一刻,舟向月也回过头来。
他看见他了,那目光如没有生命的神像一样遥远。
那双眼曾在咫尺之遥含着温柔雾气深情地注视他,睫毛盈着泪颤抖地哀求他,含笑微弯地对他说情话……很长一段时间里,那双眼里只能映出他。
而现在,那双平静到冷漠的眼里没有他,没有任何人,只有漫天飞舞的血色祭符和夜空中的红月。
眸光里毫无眷恋,告诉他那双眼里曾经流露出的一切都是假象。
直到风声乍响,郁燃才猛然回过神来。
远处的红衣身影倏忽消失,他面前却剑光大亮,血红色瞬间就已逼至眼前——
剑光直刺向他的右边心口!
那一瞬间,郁燃抬手挥剑,没有去格挡正面的剑意,不再去躲避四面八方袭来的符咒,而是一剑刺向面前的身体。
噗!
他听见两个几乎重叠的利刃撕裂血肉的声音,喷溅的鲜血飞洒成血雾,一时遮住了视线。
可是剧痛却没有像预期那样出现。
原本在空中高速飞旋的千千万万道血色符咒同时亮起,随后齐齐熄灭。
呼啸风声猛然消失,一切都安静了。
下一刻,郁燃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的剑刺穿了舟向月的心口,而另一个人则挡在了他面前,被舟向月那一剑刺中。
是尘寄雪。
熄灭的符咒就像燃尽的灰烬般,纷纷扬扬无声洒落。
纷飞的灰烬中,舟向月晃了晃,瘫软的身躯靠着身后的树干缓缓滑了下去。
尘寄雪一个趔趄就要栽倒在地上,郁燃下意识一把扶住了他。
先是他那一剑,然后是舟向月那一剑。
两道用尽全力的剑伤在少年胸前割开一个几乎能透风的大洞,大股大股的鲜血从他身体里涌出,染红了郁燃的手,又从他的指缝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尘寄雪脸上转瞬就已经没有丝毫血色,生命正无可抵挡地从这个年轻的身体里飞快流逝。
郁燃的手微微颤抖,他尽量慢慢地把尘寄雪放到地上,就要去找祝雪拥,但尘寄雪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摆。
“师父……”
他喉咙里发出漏风的气音,“对不起……”
郁燃的脚步踉跄地停住了。
“咳咳……”
尘寄雪虚弱地咳出血来,“我真的没有骗你,我不是故意要……”
他的声音低下去,露出一丝苦笑,“对不起,师父,都是我的错。”
随着一个个字断断续续地说出来,血沫不断从他的嘴角溢出,那双往日黑是黑白是白的清亮瞳孔也慢慢涣散。
还有很多很多的话,但他说不出来了。
就像是做了一个浑浑噩噩的漫长噩梦,他终于醒来时,却发现一切都已无可转圜。
一切都是他的错。
师父怀疑的果然是对的。
他不知道自己真的在邪神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那么轻易就会被他击溃掌控,成为一个完全失去自己意识的傀儡。
是他完成了长生祭,放出了邪神。
他罪无可恕。
直到邪神利用他重启了长生祭,他又被郁燃一剑刺中到濒死时,他才终于脱离了邪神的掌控,能够冲过来替师父挡下致命的一剑。
……可是他一开始就不该活下来。
如果他早知道自己是邪神的傀儡,他……他不该贪生怕死,就算他没有与邪神同归于尽的力量,至少能早早了结自己。
他这短短的一辈子,前十七年鲜衣怒马,少年意气。
却在最后这一年里,才知自己罪孽深重,死有余辜。
深恩负尽,死生师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