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不在了,我的婚事也因你没了。我躲你躲得远远的,求您放过我,好不好?”话到最后,她带着颤音,澄澈眼眸晶亮,泪一滴一滴滑过脸庞,尤其可怜。“我人微言轻,也定不会找人寻你仇的。”
寻仇?如今圣眷正浓的沈国公在朝中树敌众多,想杀他的人多了去。
裴云祁蹲在她面前,伸出的手一顿,俯下光影轻易将她笼罩,动手解开肩上的大氅,蹲下去盖在她身上,小小的身形立即被遮掩。
他鬓发沾了些雨水,和他慢慢伸过来的手,贺玉姝身子抖得越发厉害,她死也记得住这双手。
就是这双手举着象笏向皇帝举荐哥哥去西疆战场,害得哥哥死在战场,尸骨至今未找到。
试着缩了缩腿,脚腕处撕裂感疼得她皱眉,下午躲那些官兵不留意脚下摔了一跤。不用看脚踝已经肿了,否则他怎么会找到自己。
贺玉姝是个美人。即使面上沾了些污秽,也掩不住她的底子,美人即使落魄了,平白的又添了些楚楚动人的意味,更惹人怜爱。
裴云祁眸中深邃,指腹小心翼翼拭去她面颊泪水,掌心如获珍宝覆着她的小脸,想用自己的体贴将她的彷徨驱散。
良久,他薄唇微启,掌心冰凉,他难掩心疼:“姝儿,今日是我们的大婚啊。”
为何要跑呢?
午时派去帮新娘子上妆的喜婆察觉不对劲,以前喜婆来说亲时,见过贺家三小姐,如今这个………
心头一唬,知新娘子逃了,赶紧报信沈国公。
她不知,自己满怀欣喜得等着她来,恨不得接亲的吉日快到,可传来的是她逃跑的消息。
怒火、担忧、失去她的恐慌一齐涌来,可在见她的一瞬,这些感觉骤然消失。
贺玉姝咬牙切齿,指尖陷入皮肉:“若不是你,今日也是我跟苏家长子的吉日。”
不想听她这话,忽略她的嫌弃神色,他道:“淋了许久的雨,我先带你回家。”
“你滚开。”情绪崩顶,忍耐了半月的苦闷此时全部倒出来,贺玉姝大吼一声,使出全身气力去打他、推他,“什么家!哪来的家!我早已没有家了,都是你,都是你,你怎么不去死啊。你把我兄长换回来!你把我兄长给我找回来!我要我兄长!”
狭小的城隍庙站满了人,此时看分外狭小。
数十位训练有素的侍卫披着蓑衣,莫着低头。
裴云祁承了她的拳头,屈膝跪地,将她搂在自己怀里,“姝儿打吧,把委屈通通打出来。”
闻言,贺玉姝动作愣了一下,而后立马张口去咬他脖子,早知她有这动作,裴云祁右手翻上掌心突然出现一个黑色小丸,左手迅速钳制她下颌,拿东西随即没入她口中。
毫无预兆,贺玉姝还来不及反应就被迫咽了下去,惊恐瞪大眼睛看他,“你……给我吃的什么?!”
裴云祁这会将她拦腰抱起,柔软的身子稳稳落入怀里,他心头那块石头才落地,清冷温沉声像喉咙咽下的药丸不知毒害:“放心,这是安神丸,姝儿累了一天,好好休息一会儿。我带你回去。”
…………
再醒来,是在一处陌生的屋子。
里头陈列皆与红色沾染,身处红帐中,不远处那对龙凤大红烛灯,摇曳的刺目。
一个穿着碧色衣裳,模样清秀的丫鬟上前,行了礼道:“夫人您醒了,先喝些姜汤暖暖身子吧。”
贺玉姝漠着脸,冷冷不应打量着屋里。
里头拢共四五个丫鬟,站在不远处候着,为首这个将托盘往前了些,小心又唤她一声,“夫人?”
姜汤味苦涩,贺玉姝蹙了蹙眉心。
外头雨声还是不停,若是此时非要哭着闹着走,以裴云祁的性子,自己跟他僵持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且此时也无处可去。
伸手端过小碗仰头喝了,没把碗给这婢女,而是狠狠将其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心头这股子闷气久久不散。
且若是回到贺家,二婶巴不得把自己捆了再送回来,好了却自己这个煞星。
自己……已然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了。
下榻快步过去把那半人高的青天色窑瓷瓶扑棱在地,碎片溅起又落在脚边。
胆小丫鬟吓得出声,缩着身子,这新夫人太凶了。
裴云祁立在廊下,已换了一身常服,身型挺拔,主屋前檐下挂着宫灯,印在他英朗面上,今日大婚,喜气沾身剔除了些朝堂上的阴戾,多了一份儒雅随和之气。
他负手背对主屋,雨搭在屋顶,顺着屋檐落下,清清泠泠的声,里头的玉器碎声与扯叫声他自然听得见。
身后的竹帘掀起又放下,几个丫鬟出来垂首立着。
“国公爷。”方才为首的丫鬟手里端着托盘,正好走出来,看着裴云祁,走上前去小心翼翼觑他脸色,唤了一声,“夫人醒了。”
听着‘夫人’二字,空中墨染一分凉意。
裴云祁从漆黑天色回神,吩咐道:“让人将饭菜提上来吧。”
说过转身往里去,心里叹气,天公可真不作美啊,偏在他大婚之日落雨。
几年官场沉浮,他越发沉敛,周身透露不为自怒的神气。唇微微抿着,破窗淅淅沥沥的雨飘进来,眉眼间萦绕戾气。
姝儿自小是个娇丫头,以往走了半柱香时间便哭着喊累,今而在外跑了一个白日。
若是碰到坏人后果可不堪设想,所幸自己安稳找到了。
想此,裴云祁凝结的眉头舒展,渐而嘴角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