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
姜橙还没回答,就见大哥梁墨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疾言厉色道:“装神弄鬼!你是嫌咱们家出的事还不够大吗?”
“虽说是蔡氏搞鬼,但到底是人祸,自有府衙明断。找道士来替绛儿驱邪?那成什么了?人言可畏,一句‘邪祟缠身’传出去,绛儿的闺誉都毁了,将来还怎么嫁进王府?”
王府?什么王府??
姜橙莫名其妙,而梁缃神情骤变,紧咬着下唇,双眼泛红,似乎被梁墨凶哭了。
等等!这是怎么了?大哥你最后一句话什么意思啊?王府是什么?
梁墨作为嫡长兄、侯世子,说话极有分量,在场的除了姜橙一脸懵逼,其余孩子都被他的威势吓到不敢作声。
“缃儿已经及笄,是该明白些道理了。等父亲回来,我会向他提议,早些定下你的婚事。”
梁墨冷着脸训完,无视梁缃泫然欲泣的神色,转身看向姜橙,他目光柔和下来,靠近她低声道:“下个月,端王殿下会和父亲一道回京,到时候哥哥请他过府喝酒,你的‘病’就该好了。”
说完露出一个“你懂的”的谜之微笑。
姜橙震惊了,她就是再蠢,现在也七七八八听懂了意思。敢情这梁小姐和大燕端王爷有一腿?还是梁家人默许的??还能上门来相会???
大燕果然民风开放啊!
姜橙立马去翻记忆,很快就找到了端王这号人物。端王高楚炼,燕皇第二子,出自贤妃。从小在兵法上极有天赋,十四岁被燕皇扔进骠骑将军的铁血兵营,是为梁湛的得意门生。成年后接掌了部分西北兵权,守卫大燕一方门户。
师徒俩都在阚京时,端王经常上门向梁湛讨教兵法。一来二去,就与府里的公子小姐们结识了。他与梁绛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梁湛之所以能痛快地分兵权给端王,多半是看在对方许诺会迎娶梁绛的份上。
姜橙抹了一把脸,隐隐感觉这又是一个坑:女朋友换芯子了,这竹马可怎么办?
两个亲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带着弟妹们告辞了,独留姜橙一人坐在窗边发呆。拂晓上前给她换茶,见她魂不守舍,以为是在思念端王,便安慰道:“小姐这身体才刚好,怎能再忧思费神?等明年您一及笄,便能与殿下定亲了。”
姜橙呆呆地转过头,神智还扒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拂晓,我听说,关外那些异族姑娘都挺妩媚豪放的,我这样蠢笨保守的闺阁小姐,还入得了殿下的眼吗?”
“小姐怎么会这么想?”拂晓惊讶道。她家小姐自从中毒康复后,整个人就不太对了,明明容貌没怎么变,神思气质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殿下许诺过您的,等您及笄,他便向圣上提请赐婚。您是什么身份,怎么能把自己和那些狐媚子相提并论!”拂晓忽然压低了声音:“就算是府里其他姑娘,也没法和您比呀!”
拂晓觉得很有必要再请曲大夫来给三小姐开几帖药,眼看这神志实在不太对,日后见了端王,可别再说出什么耸人听闻的话来,惹恼了殿下就不妙了。
姜橙还不知道自家大丫鬟已经把她从女神划到了女神经那一类。她正思考着一个辩证哲学问题:她占着梁绛的身子和端王谈婚论嫁,如果双方只是利益结合也就罢了,万一两人本来是真爱的,她这算骗婚吗?
好像不太厚道啊?但是她现在这个样子,不是已经欺骗了梁家人么?梁绛死了,侯爷夫妇会伤心,端王也会伤心啊!
所以……顺带把端王也骗过去吧?
不对不对,问题的本质难道不是:她一只妖精,真的有必要为了报恩、把自己的终身大事随便交托出去吗?虽然对于她漫长的生命而言,确实不占用多少时间。
姜橙苦恼地抓了抓头发,觉得自己有点绕不出来了。
说到这个男人,姜橙就又想起最关键的一桩事来:梁缃为什么要谋害梁绛?仿佛也是因为端王?
海棠树下,少女面容可怖近乎厉鬼,血泪从她因中毒而发黑的眼眶里流淌下来,煞气弥漫,声声泣血:
“那个贱人!嫉妒我为端王所青睐,以为我死了就轮到她做端王妃?做梦!”
姜橙拍了拍脑袋,梁缃是庶长女,她自作聪明地以为嫡女死了,端王就会纳她进府?
难怪之前,大哥提到流言会影响梁绛出嫁,梁缃一下子红了眼眶,原来是被击中了心事。之后又提到要为她做主议亲,她更是被刺激得说不出话来。
啧,真是胸大无脑的小姑娘。人家端王是皇子,又不是梁侯爷下属,天涯何处无芳草,何以单恋梁氏女?她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端王没了梁绛就会选她啊?
不过看她那副藏不住心事的样子,莫非是庄姨娘在后头有心拼一把?毕竟庄姨娘有个儿子,上头两个嫡兄把风光都占去了,庶弟想要有什么大造化就很难了。
没等姜橙理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她的便宜爹梁湛巡疆归来了。
梁湛回京那日,姜橙早早就被拂晓唤起来梳洗打扮,结果得知侯爷入京后先进宫述职去了,因这次巡边俘虏了北狄一个不小的将军,燕皇大为高兴,设宴为他接风,至少晌午前是不会回府了。
这一日从早到晚,宫里各色赏赐流水般送进府来,成夫人喜气洋洋地带着全家领旨谢恩,还要招待上门恭贺的客人,忙得不亦乐乎。
世子梁墨也被宣进宫去迎接父亲,直到掌灯时分,才有消息说侯爷出发回来了。成夫人带着几个少爷在前门迎接,姜橙等女眷守候在正堂。她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很好,肤色莹润,面颊也渐渐丰盈起来,落在某些人眼里便不是滋味了。
姜橙只作不知,等候得昏昏欲睡,直到远处传来一阵喧闹,隐隐夹杂着沉稳的男子声音。屋里的女人们瞬间面露惊喜,急忙整理好仪容站起来。
天色已经擦黑,一轮皓月升上檐角。四个大丫鬟提着灯笼穿过月洞门,旋即一位披着玄色风氅的高大男子龙行虎步地走来。他微微倾首,含笑听并肩而行的成夫人说着什么。待踏进正堂,所有人齐齐向他行礼,一时莺声燕语,好不热闹。
姜橙终于见到了威远侯府的男主人,传说中的骠骑大将军梁湛。他身量极高,才四十多岁,鬓角已经初露银丝。边疆长年累月的风沙将他的五官雕刻得十分硬朗,一双鹰隼般深邃锐利的眼眸,仿佛能洞彻人心,叫人不敢直视。
梁湛免了诸人的礼,坐下后环视屋内,目光不出意外地落在姜橙脸上:“绛儿的气色怎大不如前了?”
姜橙先看向成夫人,见她捧着茶盏,吹沫儿似的摇了摇头,于是嘴巴一噘,委委屈屈道:“爹爹远行,一去就是大半年,也不知捎封信回来。女儿实在太想念爹爹了,茶不思饭不想……”
梁湛失笑,目光慈爱地看着掌珠:“爹又不是第一次去巡边,以前怎不见你如此不舍?绛儿思而生怨的,真的是爹吗?”
梁湛不说话的时候,神色威严看着并不易接近。难得露出一丝笑颜,便如春回大地,连眼角的皱纹都生动了许多。
姜橙愣住了,便宜爹这是在拿她跟端王逗趣吗?
一时竟无语凝噎。
成夫人看出她的尴尬,拿其他话题转移了梁湛的注意力。梁湛问起几个儿子的情况,世子最肖父亲,不爱文墨爱武功,在兵部的差事做得不错,老二今秋考取了举人,正在准备明年的春闱,也得到父亲的赞许;庄姨娘的老三似乎很怕父亲,回话的时候小腿抖得不行,梁湛有些不豫,但也没说什么;两个双胞胎年纪虽小,摇头晃脑背诗的样子十分有趣,梁湛把他们抱起来,一边腿上坐一个,很是宠爱。
女眷们见了又暗暗揪紧了帕子。事实上,在场的除了成夫人和姜橙,再没有哪个女人获得梁湛多一分的关注,姨娘姑娘们小心翼翼地陪着说话,他一直神情淡淡,辨不出喜怒。
晚上的家宴,梁家人齐聚一堂,梁湛举起酒盏,众人以为他要说什么开场白,结果却转手敬向成夫人:“惜惜持家不易,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