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罄衣连忙应声退下,不敢再打扰。
似玉一个人静坐了许久,直到外头天光淡去,夜色微沉,才恍惚回过神,手腕上一截青玉,在映进殿中的月色照射下透着温润光晕,古朴雅致。
她看了半晌才站起身往宫外走去,外头的玉阶上一层薄薄的烟云浮着,一步步行去踏散了烟云,裙摆及地漫过烟云,微微散开后又慢慢聚起。
她行到玉栏旁往下头看去,薄薄的烟云随风飘散着,忽而轻薄忽而厚重,依稀可见下头的稀薄光亮,万家灯火在黑夜之中如星辰点缀,这般看着倒衬出这九重天宫的寒冷孤寂。
似玉想起他那一日眼中的神情,心中莫名一涩,压抑至极,不知他现下过得如何?
这念头一起,又觉不对,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于她来说不过一两日,下头大抵都快过去了两年,这么久恐怕早淡了去,哪还有这般绝望?
他这一世过得比以往顺遂,恐怕不会再寻死,也不会再修道了罢,说不准已经娶妻生子了。
她眼眸微垂,下头的烟云瞬间散开,万家灯火仿佛一下寂灭于她眼前,完全看不进眼里,只有一处隐隐发着光泽让她心中颇为触动,不想她还未做好决定,心中便已经下意识开始寻找他了。
兽类对于气息极为敏锐,更何况他们曾经这样亲昵过……
似玉想到这处当即面色一僵,飞快掉转了思绪,不敢深想。
她犹豫了一会儿终是身形一移往下头而去,不过这么一会儿功夫,下头又变成了白日。
她显身在了一处干净的小院里,院里一口小井,一旁是灶房,不过从来不用已经积了灰,摆设倒是看着很齐整,院子再没有多余的装饰,确实像是他住的地方。
屋门前只摆着几盆修成灵识的花和一只铁壶,这铁壶她是有印象的,毕竟现下于她来说不过才两日之前的事,还没过去多久,所有的事情还都历历在目,清晰到……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记得。
花儿们瞧见她皆是一脸惊吓,这灵怪怎得又回来了?!
似玉走向前看了眼铁壶,伸手摸了一下,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还留着,一时心中颇为感慨,一会儿得给他留点银子,免得往后流落街头吃不饱……
她想到这些时,自己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本不是她该去担心的事。
一旁的花儿们七嘴八舌,“去哪儿了,你这呆头怪?”
“这一身衣裳哪叼来的,瞅着怪好看的。”
“两年不见,瞧这可大变样了,比以前的土不拉几的模样可是中看许多~”
“等等……你穿得这般花枝招展,莫不是想来与我们争抢沈公子?!”
“对呀,这大头果真没藏好心,咱沈公子现下一副忧郁范可是迷灵怪了,你可别回来搅和了,快滚快滚!”
似玉只觉整个脑袋都被炮仗轰炸过一遍,叽叽喳喳全都是她们在聒噪,不由面无表情弹了下她们的枝干。
一时间她们的花枝摇晃得厉害,头上的发型摇摇欲坠,险些掉落下来几片花瓣,一时间哭得梨花带雨,怒骂不休。
似玉正看着,里头忽而传来一阵轻咳声,她不由一顿,微微转头看去,那屋子的门微微敞着,不用想,也知道他一定坐在里头看书。
似玉在原地默站了半晌,终是决定离开,历劫本就是历劫,他们相遇不过是一场意外,而这个意外在两年前就已经结束,凡尘的一切她也该开始淡忘。
她正抬脚,院里的风却轻轻吹开了那扇门,她下意识抬眼看去,透过门缝隙隐约看到墙上挂着一幅画,分明是她自己。
似玉呼吸一顿,一时再也管不住脚,径直往里头走去,身子穿过了门,还未看清那幅画,却先被满屋子的画扰乱了眼。
她心悸了一下,不由环顾四周,整个屋里挂满了画,大大小小,一颦一笑皆不同,全都画着一个人,便是她……
窗外的风徐徐拂来带着刺骨的冷意,她视线慢慢垂下,落在眼前的人身上,他身着清简单薄的衣衫静静坐在窗旁看书,眉眼依旧清隽干净,那一瞬间似乎什么东西在他面前都显得风轻云淡,毫不重要。
似玉看了他许久,眼眶慢慢酸涩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明明不过是如梦一场的历劫,却心疼到了极点,她下意识想要留下来,想要留在他身边……
他忽然似有所觉,抬头看向她这一处,那眼神一下子就看到了她的心里去。
她心口一紧,才意识到自己的念头这般疯狂,这想法来得太过突然,太过炙热,一下子灼伤了她,惊醒了她。
她一时惊吓不已,不是这样的,她喜欢的不是他,她这万万年来努力想要嫁的人根本不是他!
沈修止忽然站起身,目光凝视着她这一处,神情紧张却又满怀希冀,“玉儿?”
似玉心口一紧,慌乱后退一步看向他,才发现他的视线虽在她这一处,却又好像透过了她,根本没看见她。
似玉心口一松,连忙收回了视线,想来是自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叫他有所察觉,不想他成了凡人还是这般敏锐细致,再留下去只怕真的会被他发现蛛丝马迹。
沈修止上前一步却又怕碰散了她似的,言辞急切,“玉儿,是你吗?”
似玉被他这一声声玉儿叫得心慌意乱,连忙转身变幻离去,瞬间消失在了屋里。
“……玉儿?”沈修止在屋里站了许久,再也没了那种感觉,一时眸光黯淡。
他轻轻垂下眼睫,神情落寞荒凉,过了许久,他才俯身拿起落在地上的书,坐下继续看着。
窗外已经是入冬,拂来的风都觉刺骨,他却好像完全不觉冷,窗子大敞着,寒风微微拂来,微微掀起书页一角,上头的字极为生涩难懂,但是单独拎出一个字都叫人无法理解,只依稀可见吸风饮露、心法合一之词。
漂浮在殿内的薄薄烟云微动,似玉随后现身在宫里,站不住脚一般倒坐在了梳妆台前,台上首饰胭脂盒都被她撞落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悦耳的泠泠声响,砸散了浮于玉砖上薄薄的烟云。
似玉额角的细碎毛发被汗水浸湿,呼吸急喘,似乎无力支撑,刚头的一切行为都像是落荒而逃,这是她往日从来不曾有过的。
雕花窗外月色依旧,她余光瞥见了手腕上的玉镯,当即强行摘下,抬手就要往地上砸碎了去却又生生顿去,想起他那声玉儿,还有挂满了屋子的画,一时心头酸涩不已,再也狠不下心。
反正他们不会再见,这玉镯放着便放着,也没什么大关系……
半晌,她匆忙拉开木抽屉,手忙脚乱地将玉镯塞在了最底下。
她暗自咬牙,越发坚定自己的心思。
她花了这么多功夫心思,甚至不择手段去达成自己的心愿,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