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话了,她也没做声。
手里虽然整理着毛衣,但脑子里却在迅速做着复盘。
这个刁图居然是焦栀的室友,又在背后那样诋毁焦栀,那么之前网络上发帖黑他的那个人,会不会是他?
刁图把身子侧倚在上下铺的梯子上,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跟他睡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他这么娇弱。”
她的胳膊上忽地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他冷不防地回过头去看着他,他也玩味地看着她,两个人的对视间似乎有一道闪电滋滋地冒着火星。
金雨苫手里的毛衣不慎从衣架上滑落下来,掉在地上。她斩断和他的对视,蹲下去去捡衣服,等到她再站起来的时候,眼神里已经恢复了惯有冷静温和。
“师兄开玩笑也得注意措辞,我可是个大醋坛子哦,男生女生的醋我都吃!”
“师妹太敏感了吧?”他摊了摊手。
金雨苫找了个手提袋把衣服装进去,声音柔和甜美,又带着几分无奈的叹息:“这蛋糕要是太好吃呀,什么蛇鼠虫蝇都惦记,不敏感点能行吗?”
他的身子站直,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她说完又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师兄不知羞吗?虽然我长得不好看,好歹把我当个异性对待,穿件衣服呀?”她说完,呵呵笑了两声,一副没长心的样子。
他听到“异性”两个字,咬了咬牙,很不情愿地抄起凳子上的一件修身针织开衫披上。
金雨苫急匆匆地把带来的两份早餐搁在他的桌子上:“刁师兄,打扰了。早餐趁热吃,多穿点衣服,早晚凉,容易感冒。”
“哦!对了!”她又折返回来,盯着他的眼睛,眉宇抬了抬,凉薄的单眼皮上便多了几分警告:“师兄早上起不来,是不是昨晚又上网太晚了?不要老是熬夜上网逛论坛呀、发帖子什么的,太耗费精气神儿,你看你瘦的。”
她说完去寻他的眼睛,他眼中的笑意渐渐退了下去,双颊的血色仿佛都被他那一头红棕色的头发吸了上去。金雨苫心下了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有机会见,师兄。”
“再见。”
……
焦栀是被一种压抑的闷热感弄醒的,他转了转头,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严严实实地包裹在被子里,这被子有两层,身上像是压着一百斤棉花一样透不过气来。
他动了动,脖子抻起来一看,才发现原来那沉重的感觉不仅仅源自于两床棉被,而是他的身侧躺着一个女人,她躺在单人床的最边缘,胳膊和腿变成了两条箍,紧紧地捆在他的棉被上,使他看起来好像一条被麻绳扎起来的熏卤干。
她睡得很沉很香,仿佛灵魂已经累得不在身体里,只剩一具灌铅一般的肉体陈在床上。
焦栀的手和脚都被束缚住,口中和鼻息间窜来窜去的酒味和药味,提醒他自己现在有多狼狈。他现在急于刷个牙洗个澡,以免被她撞到自己浑身臭味的样子,可再一想起昨晚痛苦到不能自理,估计最不堪的样子也已经被她料理了,遂打消了洁癖的念头,一动不动地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沉默,发呆,用浑身酸麻闷热换了她几个小时的甜美睡颜。
金雨苫是被敲门声吵醒的,日夜颠倒的回笼觉使她有些轻微的头痛恶心,迷迷糊糊地听见门口有保洁的说话声,她睁了睁眼,看见焦栀他穿着浴袍走出来浴室,大脚上穿着一次性拖鞋,小腿露在白色的浴袍下面,黑发上还在滴水,脸色虽然苍白,但咳喘已经止住了,只是声音哑哑的,鼻音浓重。
他走到门边打开门,小声说:“嘘,不要吵,我再续房一天。”
金雨苫赶紧坐了起来,看了看表,把身上的被子掀开:“不用续了不用续了,我们马上退房。”
他有些疲倦,拿起桌子上的钱包拿出钞票,把保洁打发走了。接着他把钱包丢到桌子上去,走到沙发上坐了下来,动作十分缓慢地擦头发,咳嗽了两声:“你一晚上没睡,再睡一下。”
她为自己的睡过头而感到抱歉,见他没什么力气的样子,便踩着纸拖鞋,走到浴室里拿起小宾馆里廉价的吹风机,走到他坐的沙发旁,把吹风机插在插座上。
“你做什么?”不解地看着她一边插插头,一边举着吹风机的笨拙样子。
“我帮你吹头发吧。”她调试着吹风机,忽然开到了最大风,吹风机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一股强风吹到了他的脸上,焦栀表情痛苦地紧闭双眼,腮帮鼓了鼓,笑了。
“不好意思哈!”她也笑着赶紧把档级调到最小,吹风机像是能听懂话一样,一下子变温柔了。
焦栀呼出屏住的气息,再睁开眼时,就觉得有冰凉的指腹挨上了他的头皮。
她一只手举着吹风机抖啊抖,另一只手在他黑硬的发丝里抓啊抓,他的视线刚好与她的胸脯平齐,两个人的距离挨得很近,焦栀只好把眼睛放在地毯上,任由她摆布。
原本温馨,她偏像理发店小妹一样来了句:“舒服吗?客人?”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笑,点了点头。
“待会儿头发吹干了,你换上干净的毛衣,我带你去医务室看医生。”
焦栀把两只手掌交握,十指之间来回搓着,点了点头。
“嗯。”
房间在二楼,窗子被牌匾挡了一半,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暗淡。
“我昨天,有没有跟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在机械的吹风嗡鸣声响起,像一架要努力穿过颠簸气流的飞机。
“说了啊。”她明媚的声音与室内的光线形成极大的反差。
焦栀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你说那个老头在你小的时候猥亵过你嘛!”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太好一样。
他一怔,抬起头,她把吹风机一关。
两个人就这样一上一下对视着,他是冰层下的湖鱼,她是天际的烟火,他在渴望着,渴望着她泻落下的点点星火能够穿透冰层,助他重见天日。
她又把吹风机开到最小,动作温柔地料理起他的湿发,声音夹杂着风的嘈杂,多了几分随意:“我跟你讲啊,小的时候我也在小胡同里碰见过露阴癖。”
她笑了:“我被吓得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我痛恨自己的眼睛,我恨我自己不该抄近路走那条胡同。但你说,我看到了他的那玩意儿,就要剜掉自己的双眼吗?”
“我才不,我后悔的应该是我看到他时我选择了沉默,我应该大声尖叫,或者告诉我爸去堵他,揍他。”
他荒凉的眼睛里,忽然有了烟火气息,就像是荒烟蔓草的旷野,住进了一户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