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个时候,宋明成就算是不想相信也得信了,皇帝今儿个佩戴的镯子,就是他家传了百年的传家手镯,那种略为粗犷的画风,还有中间那块像云雾形状的紫色,他怎么可能会弄错!
妻女还未走远,可是小菁去南江城,是他早就和夫人商议过,不可能把人临时喊回来。宋明成在桌子上找了一支笔,一张微微泛黄的宣纸,颤抖着手给妻女写信。
怎么写大半天,一个字都没有。老父亲神色恍惚,瞪着干干净净信纸半晌,这才想起来,原来是自己忘了磨墨。
毛笔啪嗒一声落在了桌子上,反正四下无人,堂堂正一品大员,终于是忍不住内心的崩溃,毫无风度地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这丢钱丢人的不肖子,分明是要把家里掏空了去讨好皇帝,皇帝能缺他那一瓜两枣,缺一个破翡翠镯子戴吗?他上辈子到底是欠了这混账东西什么样的惊天巨债,真是造孽啊!
“啊啾!”宋訾打了个喷嚏,看到站在门口等着他的阿言,及时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等一下,我手上脏,先洗个手。”
他打了井水,用冰凉凉的水拍了拍有些疲惫的脸,让自己重新焕发精神,又搓了搓手,洗干净手上不小心沾到的飞沫。
“阿言,我和你说件事,你不要激动。”宋訾说,“今儿个上头下了通知,说天子不日便要南行,去避暑山庄休养,初步就定在三日之后。”
他叹了一口气:“你说的不错,此次整个审刑司都得随行,除了扫地的老伯和厨房的厨子,没有人能不去,我问过了,司长说了,就算是长辈仙逝,也得听令。”
凌夷原话是这么说的:“天子下旨,你是想让我抗旨不尊?这将士在外征战,家里的爹娘死了,他们就能逃脱战场,赶回来奔丧?逃兵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你要是真有谁放不下心的,得了什么病,可以把家眷带上,但只能带一个。此次除了我们审刑司,太医院也要全部随行。”
这和打仗分明不是一个情况,但是凌夷非常强硬,再想到他对天子的忠诚度,宋訾就暂时歇了这方面的心思,也不好再行争辩。
这就是封建王朝的不好之处,这个节骨眼上,天子刚刚下令,职又不能随便辞,旨又不能随便抗,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让那个可以模仿他的宋七随着天子去避暑山庄,自己偷偷留下来陪阿言。但是那样的话,人就直接对不上。
宋訾想到自己同阿言才订了婚,这才过去没多久,就马上要分开,心中十分歉疚:“阿言,怎么办,我也不想走。”
其实按照正常的行程,骑马飞奔的话,可能四五个时辰,就能抵达避暑山庄,但是皇帝要带这么多人,浩浩荡荡的队伍,走起来就慢悠悠的,那些宫妃,太妃,还特别娇贵,根本就受不了高速的奔波,这次走的还是对大部队来说更慢的陆路,路上搞不好就要折腾七八上十天的。
这来回奔波,再加上皇帝呆在行宫中时间,可能要去两三个月,到了两三个月之后,阿言的肚子肯定都大了,他难免忧心忡忡: “要是我能和阿言一起去就好了。”
“司长说我能带家眷,要不然等换值的时候,我把你带出去。”
宋訾刚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让他手下擅长易容之术的人用他的身份入宫轮值,再带上早就准备好的面具,把阿言换出来,虽然他们两个人的身形稍微有些差异,但是提前带好易容的物件,还是能够把人换出来。到时候放火什么的,再等宫中戒备松懈,再由留下来的那个人完成移花接木的后半部分内容。
“阿言,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非常熟悉他的人,短时间内肯定能看出他和另外一个小七的区别,但是守城的护卫肯定看不出来,只是一天的交接,露馅的可能性很低。
这主意的确不错,要不是司马彦就是被瞒的皇帝,他指不定要夸夸自己聪明的情郎。
“可是小七,我本来就是要和你一起去行宫的。”
听到这话的宋訾睁大了眼睛,仿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司马彦道:“此次出行,宫里的人都要去,你忘了,我也是住在宫里的人。”
“你也要去?”
皇帝坦坦荡荡:“是啊,去年这个时候,我也是去了避暑山庄的,只是那时候小七同我不相识,不知道这件事罢了。”
小七能够顶着两张面孔在审刑司做事,他自然也能顶着两种身份待在行宫,只要不让小七出现在作为皇帝的他跟前就是。
决定去行宫,他就不可能不让情郎陪同,不然几月不见,他定要思之如狂,腹中的孩子也会格外想念另外一个父亲。
皇帝摩挲着手上的镯子,他已经预备妥当,几个月后,孩子出生,小七便什么都能知道了。
第49章
转瞬三日过去,浩浩荡荡的队伍从行宫至京郊,前方有禁卫军开道,御林军的人负责在后方镇守,天子的马车位于正中间,宋訾和审刑司的人,则被零零散散分开,以三到五人为一小队,安插在如同长龙一般的队伍之中。
宋訾本以为能看到天子銮驾,但是队伍太长了,他只看到一片玄色的衣角。也是,那种空荡荡的銮驾,游街或者是在宫城中还好,走这种几日的行程,自然还是要坐挡得严严实实的马车的。
马车缓缓的挪动,大部队不可能都坐车或者骑马,中间的马车队伍,皇帝就坐在最前方最气派的车子里,往后面的马车不仅看着小,外观也十分素净,分别是宫妃和宫女,还有一些朝廷重臣的车子。
像宋訾这样的守卫,自然是没有马车坐的,就是队伍里步行的人。清晨的时候出发,等到太阳高高升起,正午的时候停下来休息。
宋訾顶着面具,脸蛋也被太阳晒得通红,还好他随身携带了特殊的溶液,用的是那种木质的小瓶,能干的木匠做的按压式设计,方便他喷洒,确保脸部均匀湿润。他主要是怕自己面具掉落,当场就被周围的士兵抓起来。
审刑司一个都不能少,耿奇自然也在队伍之中,他不和宋訾搭档,处在比较靠近皇帝的前面的位置,这会儿大部队都停下来做整顿,耿奇就从前方过来了,看到呆在树荫下宋訾的动作,用手肘碰了碰他:“干什么呢,一个大男人还往自己脸上拍东西。”年纪轻轻的小伙子,这么臭美。
宋訾把随身带的喷雾小瓶快速收了起来:“没什么,太热了,补补水,免得晒脱了皮,回去了,我对象都认不出我来。”
他递了水囊给耿奇:“你脸大,我就一小瓶,不够你用的,借你水囊,浇在脸上降降温。”
有对象了不起呀,耿奇气得不行,把水囊拍开:“臭小子,留着吧你。”
宫里的贵人们都没下马车,只是卷起了帘子透气,皇帝那边还有专门的人撑起伞,宋訾坐在树荫下看了一眼,笑死,除了伞和乌泱泱的人头之外,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主子们当然不可能挤一辆马车,宫女们也身子娇弱,除了贴身伺候宫妃和太妃的大宫女,基本上都是七八个人挤在一起。
宋訾倒是想找阿言来着,但是他只能根据队伍安排来,全程听从指挥,根本就没有看到阿言上了哪辆马车,倒是看到了他爹宋明成。他有些怀疑,阿言是不是没来,但这样重要的事情,阿言不至于骗他。
大概原地休息一个多时辰,太阳躲进了云层里,队伍又开始缓缓行动。分散的审刑司队伍进行了调整,凌夷让宋訾往前挪了挪位置,跟着一辆不太起眼的马车走,这马车是中后的位置,看外观不是臣子坐的,也不是宫里身份比较高的妃子坐的。
马车带了车帘,一只雪白的手掀开帘子的一角,宋訾就在边上,自然注意到了这只手,虽然没有戴那只春带彩的镯子,可那粉粉嫩嫩干干净净的手指甲还是他前两日帮着剪的,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阿言的手。
本来还焦灼不安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宋訾往前走了几步,和马车保持着同一速度,车里的阿言掀开窗户上的帘子,只露出一双清透漂亮的眼睛,和他对视了一眼,又把帘子放了下来。
没怎么经过锻炼的宫妃和部分大臣实在是太娇弱,有过经验的耿奇告诉宋訾,队伍大概是走两个时辰休息一次,等到太阳落山,夜里的时候原地安营驻扎,清早天不亮就继续赶路。
但这还是第一天,到后面队伍整体都会比较疲乏,他们走的速度只会更慢。不过慢一点,对只能走路,不能骑马或者坐车的士兵反而稍微友好一点。
大量的体力消耗让宋訾晚上的时候没少吃东西,全程坐马车的宋明成,其实状态也没有比自己的同僚好到哪里去。
他在中部的位置,自然是看到了自己乔装打扮的儿子,本来心里有一肚子气,看到宋訾通红的脸,不免有些心疼。
往日他总嫌弃儿子不能吃苦,一天到晚吃了睡,睡了吃,之前知道宋訾还另有差事,也没有太深刻的感触,现在看到儿子这幅模样,又忍不住想,这孩子娇生惯养,哪里吃得了这种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