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宫外的曲折回廊遮住阳光投下一片静谧,像清凉的霜。晋援刚见完父皇,正无所事事地拨花弄草时余光瞥见不远处的身影,祂抬起头,看到一个瘦高老头笑眯眯地背手踱步过来,站在祂身侧:“公主做什么呢?”
老头身着石青缎金丝朝服,个子很高,挺拔如松但有些瘦削,蓝色染相中没有几根白发,面上皱纹也不多,看着精神矍铄。他总是半眯着眼睛,眼尾微微上挑,尤其在他笑的时候,像一只狐狸。
晋援说:“我在赏花。”
何昆轼低头看了看草地上几株尚且没有钱币大的野花,黄的紫的,开得很没生气,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好花,好花。”
晋援站起身子,抬头去看何昆轼:“太保,我要走了。阿瑾生病,我打算去探望他。”
何昆轼还是笑眯眯的:“好,去吧。”
远处走来一位男子,似乎在四处张望,看见回廊下的二人便急忙赶来。他走到何昆轼身边,有些无奈地说:“父亲,您视力不好,自己该是知道的。”
他转向晋援,行了一礼:“左卫将军何其峻,见过公主。”
何昆轼摸了摸没有胡须的下巴,装模作样地叹息道:“唉,老了,不中用了,看不清东西喽。”他对晋援笑了笑:“那老臣先告辞了,上课的时候再见公主。”
晋援挥了挥手:“太保再见,将军再见。”
卫瑾咳嗽着,听见佣人的禀报,说公主已到了太师府,便想要下塌来迎。贴身侍从池谷连忙搀住他:“少爷,你身体有恙,还是不要走动了。”
男孩面色惨白,九岁的年纪眉眼尚未长开,精致端正,可窥得他未来的风采。但体弱多病让他显得病态,比起同龄人,他个子较矮,也更加瘦弱,每一次咳嗽都让人担忧他会折断腰杆。
晋援走进他卧房时,卫瑾正坐在塌沿,双脚已经落到地上准备起身,看见祂后无甚神采的双眼都亮了起来,哆嗦着着想要站起:“公主,你来了……咳咳……”
晋援扶着他坐下:“别闹了,病都没好利索还想着下地,快躺着。”
他与晋援算不上同龄人。卫瑾幼时便体质虚弱,虽是盛灵脉,却是个有身体缺陷的盛灵脉。他几乎是在药罐子里泡大的,没怎么出过太师府。虽然天资聪慧,但说到太师的孙辈,人们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卫瑾的亲生哥哥卫丹。光风霁月,俊美风流,十九岁的卫丹已成为全鎏都的焦点。与之相比,多病虚弱的卫瑾并不起眼。
卫瑾原本觉得自己入不了公主的眼,但晋援似乎对他的好感比对他兄长更多,他受宠若惊,也小心翼翼,在他的认知中,自己浑身是病,不配得到公主的垂青。
能和公主做朋友,是他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事情。
三年前在宫宴上初见晋援时,他大病初愈,裹着厚厚的裘衣被太师卫先牵来拜见公主。粉雕玉琢的公主被斗篷上雪白绒毛蹙着面颊,双眼灵动漂亮。祂皱起细秀的眉头,似乎有些不解:“脸色这么差,是生病了吗?应该回去好好养病。”
卫瑾生病多了,小小年纪就开始伤春悲秋,听见公主这么说他,心里便发沉发慌,身上病气果然冲撞了公主,公主似乎不喜欢他。他低着头嗫嚅半天,还没等到卫先开口,便听公主又说:“我叫凫太医来帮你看看病吧?他医术高明,很厉害的,我的病都是他治的。”
从那以后,或许是同为多病之人的惺惺相惜,晋援偶尔会来太师府探望他。每次来都带些宫中的药材补品,或是御膳房熬的汤。他在房中透过窗子看外面四季的变化,也盼望着晋援何时再来看他。渐渐地,他不再那么频繁地生病了,也能正常外出,和公主一起游玩,公主甚至答应过,等他的身体养好了就教他骑马射箭,一起去打猎。他曾经见过公主射箭的英姿,烙在脑中挥之不去,他十分憧憬,每日每夜都盼望着那一天的到来。但不久后便传来消息,公主生了怪病,陷入昏迷之中卧床不醒。卫瑾好不容易调理起来的身体一落千丈,再次成为了那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
晋援说:“你的病怎么样了?可有好转?”
卫瑾想要开口,却发出一串凄厉无比的咳嗽,差点将肺都咳出来。池谷连忙接话:“回公主,自从公主苏醒,少爷的病便好多了,有了力气,也有了精神,日日都要问公主可有来太师府。”
他扶着卫瑾躺下,卫瑾却坚决不肯,一定要坐着和公主说话。男孩停了咳嗽,吩咐池谷去给晋援泡些茶来。池谷便弯着腰退下了。
“我看太师他们都不在,是出什么事了么?”
“双亲和爷爷去开国寺为我上香祈福了。”卫瑾说道。他虚弱地冲晋援露出一个笑容,“公主,我已好多了,再过几日,我们去看寺里的紫薇花吧。”
晋援握住他的手,意料之内的冰凉:“那也要等你好全了再说。我给你带了些润肺的补汤,午膳的时候再喝吧,我已让人温着了。”
卫瑾说两句就要咳嗽一下,于是被晋援勒令闭嘴休息嗓子。卫瑾讪讪地不再开口。池谷端来茶水,晋援只抿了一小口,卫
↑返回顶部↑瑾说:“公主不再喝点吗?”晋援却并不口渴,只是让卫瑾多喝些茶水润润嗓子。
池谷送过茶,便退在门外待命。晋援又坐了一刻钟,想要动身离开,卫瑾却还有些不舍,抓着祂的手挽留,晋援心一软,便答应下来。
变故就在此刻发生。
一个人影破窗而入,匕首闪出刀光,直直地刺向卫瑾。千钧一发之际,晋援迅速反应过来,拉过卫瑾将他护在怀里。
仿佛静止的时间中,呼吸声被无限拉长几近停滞。晋援清楚地感受到急速的心跳,茶杯碎裂的脆响,甚至是茶水飞溅时在空中划过的曲线,都变得如此缓慢。短短一秒钟,却在那一瞬间如同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下一瞬,熟悉的黑色身影出现,晋援看见他耳边一晃而过的紫色闪光,紧接着那刺客便被鸦擒住,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黑发紫眼的影卫跨在刺客身上将他牢牢按住,一脚踢开了匕首,语气冰冷:“谁指使你来行刺的?”
那刺客不答。晋援心中一惊,不好的预感随之而来,祂喊道:“当心他自尽!”鸦却像早有准备般,未等晋援说完,便一把卸下了刺客的下颌。
刺客的喉中发出痛苦的嚎叫。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他全身关节都被鸦卸掉,瘫软在地,一柄直刀抵住他的咽喉。
似乎是鸦的声音,他在问自己有没有受惊,但那声音十分模糊且遥远,真空一般传不到祂耳中。祂仍然维持原本的姿势斜坐在塌沿,卫瑾被祂搂在怀里,他的头紧紧地贴在晋援胸口,公主的呼吸、心跳、起伏的胸膛、衣物的轻纱、轻柔的香气,全部清晰地拥在卫瑾的面颊上。
接着便是繁杂的脚步声,佣人惊恐的尖叫声,卫兵甲胄碰撞的铿锵之声。晋援与卫瑾被围起来,面前不同的五官闪过,那刺客已被押了下去,黑发影卫也沉默地消失在人群中。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只在短短的几个吐息之间,晋援没有感到后怕,或是劫后余生的惊险,因为祂知道鸦一定会保护祂的,纵使祂并不十分了解影卫的来历,但祂选择信任鸦。祂察觉到怀中人身体细微的颤抖,想必经此一遭,本就在病中尚未痊愈的卫瑾受到了相当程度的惊吓,如今仍然惊魂未定。
晋援低下头去,想要对他说些安慰的话语。祂看到怀中男孩的脸,还是惨白的模样,但没有惊恐,没有不安,他双眼失去了神采,像是被抽去了灵魂一般,失掉了一切情绪,怔怔地看向前方——那是刺客朝他们袭击的方向。
院中林荫,已有百年岁月的古树仍然蓬勃,偶尔被风吹落几片绿叶,它的树根足有五人合抱之粗。
何昆轼褪下外衣露出贴身白衫,隔着一层布料能看见他背部分明的肌肉。他并不如穿着朝服时看起来那般清瘦。当他从侍从手里接过弓箭时,何其峻行至他身侧。
“太师府发生了刺杀事件,刺客已被当场拿下了,但尚未审出幕后主使。”
何昆轼说:“嘴巴倒严。”他语气一转,“公主如何?可有被伤到?”
“公主毫发未损,影卫第一时间便擒住了刺客。”何其峻道,“卫瑾也没有受伤,但大概会受到惊吓吧。他本就体弱。”
何昆轼从鹿皮箭筒中抽出一支羽箭,“圣上有什么表示?”
“圣上非常重视,将刺客转到了戒部严刑拷问,刑部和大理寺也都在调查,他凶多吉少了。”
“能让地魁接手,圣上果真是重视啊。”何昆轼还是半眯着眼,哼笑一声,“我看这倒是正中卫先的下怀了。正好送上一出苦肉计,可借此表表忠心,他孙子也没有大碍,倒也不亏。”
“至于侍中那边,他没有亲自前往太师府,而是派次子叶千岐去送了些补品。”何其峻顿了顿,接着说道,“侍中长子叶九迄昨日便回到了繁州。”
何昆轼摇摇头:“叶悯云年纪也不小了,还有心思搞这些有的没的。”他叹了口气,但面上并没有什么忧虑之情,看起来和往常一样轻松自如,“罢了,让下人从库房里随便抓点人参鹿茸送过去,意思意思。”
何其峻行了一礼:“是。”
有风吹过,三片树叶飘飘悠悠地从榕树茂繁茂的枝条中落下。何昆轼又拿起两只箭拉满弓弦,上身肌肉膨起,三箭齐发划出破空之声,射中了百米开外的那三片绿叶。
箭簇贯穿了绿叶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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