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声一止,奉曦抽动脖颈回头,奉毅宛如恶面神尊,怒目俯视,险些要喷他一脸火。
老东西!真的是老东西!
“哇——!”奉曦一张嘴又哭嚎个没完,“爹!他、他们都说你吐血了!门口好多血!”
奉毅被他凄厉的惨叫震得一阵目眩,扶额缓了口气,手里痒得厉害,又想摔东西,脚步堪堪挪走,奉曦当即歪过腰,抱住了他的大腿!
“爹!不要丢下我啊!”
门外众人:“……”
云清净在喧嚣里拼命晃醒自己的神智,没成想这短命少爷四体不勤,却是个能以声慑敌,哭得众人头皮发麻的奇才。他仓促逃离,无意瞧见院里几面窗棂涂上了朱红的新漆,联想起门外那一地殷红,当即恍然!
云清净抬眼张望,众人也早已是心知肚明——真真拧住双手,担忧地守在门外,而云霄塞完左耳堵右耳,来回叹了好几次气。
风醒在一旁认真看热闹,云清净的目光移向他便陷进去了,再没有挪开,风醒有所察觉,转过头,两人复又绵长对视,风醒便主动来到他身侧,云清净顿时心生忐忑,总觉得哪里别扭。
奉毅被一块顽石缠住,怎么撇也撇不开,怒道:“死小子给我松手!信不信我真的吐血了!”
“爹!我错了!”奉曦的眼睛都眯成了水汪汪的一条缝儿,张着嘴像是能塞下一个拳头。
“起开!”奉毅猛地往前蹬腿,奉曦赖上他竟是纹丝不动。
“我真的错了!”
“换我错了行不行!”奉毅没这个老命再同他折腾,“快松手!你是我爹!”
“不要!爹你生气了!”奉曦叫得更惨,兴许是将这两日的委屈和憋闷都揉成了团,趁这一口气都发泄出来,奉毅气得眼前直冒黑烟。
“谁!谁出的馊主意!”奉毅向外暴喝,众人迅速躲闪眼神。
“吐血是吧?我他娘的现在就吐给你看!”奉毅一拳往自己胸口锤去,躲在屋里的奉夫人这才疾冲出来,拼命拦下自家老爷。
“别别别!”奉夫人笑脸相迎,奈何心虚,薄脸皮一戳就破。
好个幕后主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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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哗收场,众人齐聚前厅。
奉曦被下人伺候着换上干净衣裳,洗过脸,人也不再疯魔。踏入前厅时,臭脸一张,谁也不招呼,旋身坐进椅子里,忿忿地瞪向娘亲。
奉夫人被父子俩同时用凶煞的目光缚住,不敢妄动,低下头,怯怯地玩弄指间的手帕。
云霄居客座,目光百无聊赖地在各处扫荡。真真过去在奉家几乎是见惯不怪,她朝熟识的家仆递了个眼色,下人们便张罗起沏茶的事,在厅内游走一圈,破除了些许尴尬之意。
奉毅顺势转了视线,看向奉曦时还心有余悸,咳嗽半声,说:“雾林的人,后天就到了。”
奉曦咬起嘴皮,没吱声,奉毅满脑子都是哭声在嗡嗡回响,外加这孩子浸在汪洋大海里的一张哭脸,和一连串从小到大叫的次数屈指可数的“爹”。
再大的火气也没影儿了。
父子俩几番眼神博弈,互不搭话,彼此间的氛围却悄然发生转变。
奉毅再开口时,语气明显平静许多,“义弟他也是听我念叨你的事,才好心来帮忙的,正好他独身多年,一个人撑着偌大的家业,日子长了,还得要找个伴。再说了,别以为只有咱们奉家占了凝血膏的便宜,雾林也同样要靠花油买卖支撑生计的!就算这门亲事有那么一点买卖的意思,自是无可厚非!”
奉曦沉默不言,一旁的真真却在心底敲起了鼓。云清净站在对面端详她,初见之时风醒就几乎与她寸步不离,似乎很不一般。待他犹疑之时,风醒在他身旁悄声道:“这是我娘。”
难怪……云清净微微点头,后知后觉一咂摸,等会儿!谁的娘!
云清净震惊地看向风醒:“你、你娘?那岂不是……”
霎时间无数节点连成一线,云清净全然懵了神,所以这门亲事最后是——再等等!云清净瞥了眼云霄,那厮还在厅里悠闲地摸鱼,打算等后天迎亲队伍过来,就启程去魔界,所以早在他和风醒出生之前,他们的爹娘就见过面了!
云清净快被自己蠢死。
“可惜我娘看不见我们,”风醒注视着他的慌乱,“不然,我还可以带你见见她。”
云清净不觉收敛起懒散的站姿,再打量那名浣衣女时,满是拘谨和局促。风醒见他无措的模样,露出久违的笑意,云清净却越发懊恼。
奉夫人不忍见自己的乖儿子为家业所强迫,安慰道:“小曦他不嫁就不嫁,反正你与雾林交情好,解释一通,赔礼道歉,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你还敢说!”奉毅新仇旧仇都没来得及跟这妇人清算,“整日出些馊主意,还嫌闹得不够大啊!你若早把这孩子带把的事告诉我,我能让义弟来帮这个忙么!人家迎亲的队伍好不容易来一趟,又让人家空手回去!还解释?解释什么!说家里没闺女,就一个臭小子?不明事的还以为我们奉家在戏耍人家呢!再好的交情也得生出嫌隙了!”
奉夫人自觉闭嘴。
奉毅越说越来气,又不忍再对奉曦动怒,只得一个劲儿地拍自己的大腿,奉曦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父亲——他从未如此平心静气地去看,如今一噤声,深藏的温情终于浮了出来。
“不嫁是因为我没几天可活了,”奉曦突然说,“所以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陪着爹娘。”
奉夫人骤然哽咽,一瞧老爷,奉毅拍打的手变得仓皇,不得不调整了坐姿。奉曦又定定道:“以前那些愿望是生辰愿望,一年一个,而方才这个愿望,是这一辈子的。”
他没白哭一场。
云霄游离在外的思绪牵了回来,重重地落在厅堂之上。这个家此刻才算真正安静下来,家里每个人都将各自的热闹藏进了心里,就在短短一瞬之内。
云清净站定,他与风醒的手背彼此轻碰,没有进,没有退,成了一场僵局。
良久过后,奉毅长长地叹息一声。不过一句话的工夫,父子间可以从陌生到熟识,也可以从熟识再到陌生。好在这样的陌生让他欣慰,因为这傻孩子终于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