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风只当他是闲来发疯,懒得搭理,将手里的灯笼抛了过去,以作搪塞,云清净笨手笨脚地接住,愣了片刻,还未怒发,不远处又飘来熟悉的嗓音。
“诸位,”柳又盈迎风站在台阶口,正是笑容满面,“夜里风凉,吹久了伤人,艺馆备了些热茶和炒菜,还请诸位进屋里歇息吧。”
风醒毕恭毕敬地立在她身后,目光循着夜色游移,云清净赶紧撇过脸去,不肯与他对上,手里的灯笼来回晃荡不安。
“多谢柳当家!”
灵荡峰众人从未受过如此厚待,竟是连蹦带跳地下楼去了,陈清风怕他们举止太过粗鄙,扫了仙门的面子,也急忙笑着追赶过去,而那间屋子,恰是某人方才心虚逃离的屋子。
云清净落在最后,不情不愿地踏上“回头路”,岂料清诚那小子临走时还不忘对风醒顺口来一句:“风公子你来得正好,云师兄方才还在到处找酒喝呢,这下可不用愁了!”
风醒一怔,而后似笑非笑地应了清诚一句,转过头来看向云清净:“仙尊想喝酒?”
云清净:“……”
“我不想!”云清净绷住嘴角,一把攥紧手里的灯笼,敞开步子往前冲,奈何这疯子就挡在台阶中央,左右避不过去,“你、你给我让开!”
风醒顺势倚了上来,趁无人注意,贴在耳畔温言细语:“仙尊怎么又不高兴了?”
云清净忙用灯笼将他支开,晦涩的神情掩在慌乱之中,一声不吭地逃了。
天灯尚在星海里漂泊,风醒孤身站在望月台的长阶之上,脑海里尽是之前那些琐碎的言谈,一字一句,振聋发聩。
该怎么选啊……
他轻叹一声,只好又追着那身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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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楼弦歌阵阵,却将楼外逼入死寂。
两人无言对峙良久,苏云开率先问出一句:“你……就没有话要说么?”
白姑娘微微扬起那张凛寒的脸,仍是无动于衷,俗世这些艳丽的脂粉抹在她的眉眼间,像易碎的假面,掩盖了一切真实。
“如恩公所见,我无话可说。”
好一句无话可说。
分明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可以解释,偏偏要惜字如金……
苏云开沉静再三,又道:“既然你不说,那我自己一句句地问——”
他往前几步,就站在咫尺之距,白姑娘平静地垂下眼睫,只一门心思盯着他发皱的衣摆。
“你为何来此地……”
“黛娘!”花娇娘探出门外,见黛娘尚在庭院中,立刻风风火火地迎上前来,本想亲热地将她拉住,白姑娘却习惯性地避开。
花娇娘伸手扑了个空,这才堆起了一个难为情的笑:“瞧我,险些冒犯了……黛娘勿怪,只是方才那支舞着实精彩,那些个大人们都过目难忘,还想托我约你出去会会呢!”
苏云开眉头微蹙,紧盯着眼前人不放,王清水眼睁睁看着自家掌门暗地里掐红了手指,心虚得大气都不敢出。
白姑娘飞快瞥了一眼苏云开,目光不敢有所停留,正欲答话,那花娇娘又道:“不过我都替你婉拒了,算是应了你初来时提的条件。”
白姑娘不再开口,身旁师徒二人却揣上了一丝糊涂。
花娇娘冲她莞尔,随后掏出厚厚一沓银票,又从沉沉的手腕上摘下两顶玉镯,递给她:“这些都是大人们额外赏的,你好生收着。”
白姑娘迟迟未接:“不用了,就当作别礼,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为何?”花娇娘顿时笑意全无,僵硬的视线转向了黛娘身边站着的两个生面孔,“这二位是……”
“我们什么也不是!”王清水悻悻地嚷了一句,觉得莫名难堪,苏云开也深知怵在此处只会越发地格格不入,开口之际,白姑娘却平静道:“这是我的恩公。”
苏云开欲言又止。
天织艺馆的花娇娘都是个顶个的人精,眼神来回一扫便能定乾坤,当即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便不再过多纠缠:“罢了罢了,反正你与当家的都说得很清楚了,不会久留,我们也都明白的。”
白姑娘踌躇片刻,生硬地道出一句“多谢”。
苏云开闻言稍显恍惚,他看着斑斓的灯火映进那双向来冷清的眸眼,竟多出一丝烟火气来。只一眼,苏云开便知道自己是没法同她生气的,因为他还能从目光里尝出一丁点心热。
花娇娘顿时一副“我见犹怜”的姿态端详于她,仍旧执着地将银票和玉镯塞给了她,一边偷瞄着苏云开,一边对她笑说:“这些东西你还是收下吧!反正当初你不是说家道清贫,夫君在外闯荡免不了四处花销,正是急着用钱的时候么……”
白姑娘神色一紧,好似平静无波的湖面终于漾起一丝波澜,被嬉戏的眼神裹得局促不安。
苏云开:“……”
王清水:“……”
花娇娘扭头离去,行得摇摇曳曳,心满意足,耳畔霎时又冷寂下来,唯有主楼里歌舞升平,一声一震,伴着起伏不定的心绪。
“掌门!掌门!”王清水虚着嗓子唤了两声,苏云开方才有所醒转,心间浮沉万千,倏尔化作一声淡淡的笑,白姑娘当即犹疑地望向他。
“嗬,是我多心了,”苏云开掩不住嘴角的笑意,“我还以为,你瞒着我大开杀戒去了,正想着要如何骗自己假装无事发生呢……”
王清水一头雾水:“什么大开杀戒?”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苏云开自顾自笑着,可白姑娘的神情却越发沉郁,眼看笑意刺进心里,生出越来越多的酸楚,让她始终开不了口。
“走吧,”苏云开冲她抬起半条胳膊,一改往日的羞怯,变得放肆了些,“孩子们还在那边等着呢。”
王清水眼下只会一个劲儿地点头,宁死也不肯回忆起自己来这里的初衷。
白姑娘隐隐攥紧了十指,终又败给此人,只好顺势上前将他挽住,一同离开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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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热茶正冒着腾腾的白汽,师兄弟们围坐在屋里,满是闲情惬意。放眼望去,能看见里苑人来人往,红绸飞舞,众人百无聊赖之下,便开始相互打赌别人的许愿球能飞多高。
云清净有一茬没一茬地抬起眼来,根本提不起半分兴致,整个人笼罩在阴云底下,仿佛随时会掀起狂风巨浪,风醒守在他身旁不敢妄动,生怕哪里做得不对,又是火上浇油。
偏偏柳又盈还时不时地来屋里热情招待,风醒只能略带幽怨地盯着她,心道这位姐姐可真是坑人的一把手,柳又盈乐得自在,冲他抛了个眼色便逃之夭夭了。
风醒:“……”
悔不当初。
“这个人瘦胳膊瘦腿儿的,一看就扔不高!”清念趴在桌边朝底下极力张望,好一派成竹在胸,其余师弟却是不以为然,七嘴八舌地争了几句。
岂料一道强风刮来将屋门重重地摔上了,师弟们险些被这“嘭”的一声吓没了魂儿,再回过神时,已然错过了底下抛掷的结果,于是齐声哀叹起来。
陈清风见他们兴致颇高,只好起身将门重新推开,恰逢苏云开带着王清水“远征”归来,师兄弟们旋即露出灿烂的笑容,还没来得及问候一声,白姑娘紧接着出现在众人眼前——
“师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