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堂后地势突兀,攀上一条蜿蜒小道,拨开山林登顶的那刻,风势迅疾,霎时间吹得耳畔嗡鸣。
云清净虚起眸子瞥向前方——空地上宽阔平坦,宛如一方祭台。
云清净不敢往前走了。
天柱屹立于此,并非实实在在的梁柱,而是由天地至纯至净的灵气凝聚而成,寻常人无法用肉眼看见,底阵纵横,踏错一步便容易招来威胁。
风愈咆哮,心底愈是不安。
云清净攥起的拳心渗出细汗,他还是头一次感到如此犹疑和忐忑。
虽说他只是无聊前来逛逛,打发时间,可他很清楚,眼下只要前往底阵阵心,散出灵术乘风而上,蓬莱便在咫尺之距——这是他前段时日梦寐以求的。
回家去吧。
有个声音在脑海里如是说。
云清净万般纠结,可脚步仍被那若隐若现的回家的渴望所绊住,没办法鼓起勇气逃离。
“就去……看一眼?”
他兀自嘀咕起来,可这么毫无准备,难保不会遇上什么岔子,万一不小心真的回去了……
那疯子要怎么办?
云清净痛下决心,想求个眼不见为净,倏然间,有什么强力往腰间一撞,云清净猝不及防,一个踉跄栽上前去,底阵的灵脉瞬间被唤醒!
“糟了!”
空地当即猛烈摇颤起来,云清净散出的仙气被底阵不断吞噬,他来不及追究谁在背后阴了他一把,旋即飞身往外,岂料腰间那股奇力又在横加阻拦!
云清净忿然回头,却在刹那间愣住了——竟是锁妖囊!
风势更烈,在半空绞缠这道自投罗网的身影,锁妖囊莫名爆出强盛的蓝光,裹成了一个灵球,拼命拽着云清净往阵心而去!
“祥瑞!你干什么!”云清净高声呼喝,可锁妖囊像中了什么邪,胡乱跳动,根本不受控制,半点小鹤仙的气息也察觉不出。
周遭树木倾覆摇曳,底阵发出“叮叮当当”的乱流声,霎时间,只见底阵迸出一道光束,挣脱风势,直入苍穹,九重天之下的望台顷刻乱作一团。
“咚——”撞钟警鸣又响起来了。
望台边缘的驻兵大惊失色,高喊:“惊雷将军!不好了!”
惊雷尚在崖边睹物思人,闻见钟声,将一条白玉手链往怀中一藏,跃身而去,迎面袭来的是从人界裹挟上来的灵气,惊雷竟有一瞬的恍惚——
“小仙主?”
一支仙族精锐列队赶来,为首的恭敬喝道:“将军!我等下去瞧瞧!”
“等等!”惊雷及时叫住了这帮仙兵,低头俯瞰风云搅动的下界,一时犹疑不定。
云清净眼见灵力贯天,一阵骇然,当即挥掌成刃,朝锁妖囊斩去!
“嘭!”掌刃与锁妖囊释放的灵力生生地撞在一起,连同布帛都被绞得粉碎,剧烈的冲击力将云清净从底阵里震飞出去。
云清净眼前虚晃,堪堪定神,就被一个怀抱凭空揽了过去,可惜受尾力冲撞,两人无法及时躲闪,相拥坠入林间,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疯子!”云清净不顾自己摔得灰头土脸,翻身从风醒怀里挪开。
风醒拉着他的手不肯放,胸膛还起伏不定:“仙尊可有伤到哪儿?”
云清净心有余悸,恍惚地摇摇头。
风醒是追着方才那道通天的光束来的,眼见底阵里灵力翻涌,哪怕闪过的念头微乎其微,他也是恍惚的,怕云清净真的要离开了。
那一瞬,犹如窒息。
眼下所有的慌乱都化成了指尖的力,紧紧将眼前人扣住。
云清净知道他在想什么,急忙解释道:“我、我只是过来瞧瞧的……没打算回去。”
风醒如释重负,勉强勾起苦笑,伸手揩去他脸上的泥,目光无意往下一扫,只见衣裳大开,从锁骨到胸腹,露出紧致的肌肉线,满眼大好风光——
风醒心虚地扬起视线,哽了一下:“仙尊……你……衣……”
云清净后知后觉一低头,靠!方才徒手劈囊的时候竟把自己的衣带也送去陪葬了!
他疯了似的将身前的衣裳裹住,好一番兵荒马乱才回过神来,窘迫的脸色早已涨得通红。
风醒也没好到哪里去,愣了片刻,才从自己的衣袖上撕下几绺,临时结成一条,云清净一把夺了过来,亡羊补牢地系紧了衣裳,一不留神又打了个死结。
云清净:“……”
风醒:“……”
“仙尊,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哪里禁得住这种考验……”风醒一时失笑,云清净恶狠狠地瞪向他,风醒这才绷住笑意,厚着脸皮靠拢过来,将腰上系的死结拆开,又重新系好。
云清净在暗中掐他——
不许笑!!!
灵光飞逝,天柱复归平静。
惊雷在疾风中来回逡巡,再没探得任何气息,驻军们蠢蠢欲动,视线灼热,不明白将军在顾虑什么。
惊雷与乌渺算是故交,可这份本就不深的交情在仙魔大战中受了重创——他率领的先遣军因乌渺远在天边的一句“撤军”,陷入孤军奋战,最后一败涂地。
他理应要怨的。
然而乌渺也死了。
惊雷一边怨她在不死地太过自负,致使大军误入魔族陷阱,害得先遣军孤立无援,一边又同情她的遭遇,得不偿失,含恨而去,于是连同她在这世上留下的这一点血脉也是怜悯的。
更何况,云清净是君袭和宁嗣因从小护佑大的,在蓬莱还算有些脸面,被贬下凡也并非真的嗜血好戮,而是另有隐情,所以惊雷没有声张,待风烟平息,才派了几个仙兵下去瞧瞧。
“启禀将军,净莲尊者来了。”
惊雷顿时有些慌神,忙问:“怎么还惊动了净莲尊者?”
“不是的,是净莲尊者自己来找将军你的,好像是说灵上尊者出关了。”
“君袭?”惊雷眼前一亮,瞬间抓住了救命稻草,“谢天谢地!那老小子,可算是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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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二人顶着狼狈的模样走出林间,此时底阵动荡已然平息,不留痕迹。
云清净环顾四周,在不远处的山路边发现一点雪白,旋即追了上去:“祥瑞——!”
祥瑞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神识却已回来了,身上残留的强大灵力护住了它,让它免受锁妖囊破裂的冲击,不至于摔得个遍体鳞伤。
这傻鸟还真是命大!
云清净将它抱在怀里,抚摸一身柔顺的鹤羽,发觉这胖鸟比以往消瘦不少。
云清净颇为无奈,也不知道祥瑞究竟出了何事,自从离开天鸿城回到灵荡峰,竟是整日昏睡,从未苏醒过来,少了这厮在耳边吵闹,云清净反倒不太习惯。
风醒对此地仍然有些放心不下,没等云清净琢磨出个所以然,先拉着他远离了此处。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云清净还是茫然不解,好在唯一可以笃定的是——当他被卷进底阵时,他是不安的,想要挣脱出来的念头撞得汹涌澎湃。
而此时此刻,他的手被风醒牵着,任这疯子再气定神闲,掌心的力度也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