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谈间,柔软的月光覆过苏云开微微皱起的眉头,威与礼兼而有之,也不显得咄咄逼人。
既是君子以待,就没必要苦大仇深,风醒如是想,却又不动声色,率先流转目光,瞥了眼身旁的云清净,有试探之意。
“不行,”云清净开口便是无情的回绝,“有什么秘密听不得的?不准借一步说话,也不准为难他。”
苏云开:“……”
“唉,怎么说得我像一个穷凶极恶之人似的?”坡上风寒,苏云开瑟瑟缩缩地将双手拢进袖袍,朝两个年轻人凑近了些,并无恶意。
风醒笑得明朗,转身朝苏云开恭谦地一颔首:“苏掌门有话不妨直言。”
苏云开见他空有一双狂狷俊冷的眉眼,骨子里却浸着温文尔雅,言行举止自有一派风度,是假装不来的,不免为自己初遇之时的偏见感到些许惭愧。
他鲜少对谁存有偏见,哪怕是那些在外作威作福的妖魔,降伏之后也竭尽全力平等待之,可风醒此人是他一眼看不穿的,无知,因而生畏。
“当初清净下山,除了寻《千诀录》一事,也为了不归山闹的一场古怪的地动,”苏云开缓缓开了口,“我虽修书一封让他们几个带去江家,可若不归山的地动并非源自人界,我想江盟主也是力有不逮的。”
云清净一时恍然:“所以你是担心那场地动背后有妖魔作祟?”
风醒目光一敛,记忆随之泛起波澜。
苏云开无奈地点点头:“也正是那场地动过后,不归山紧接着出现了群妖迁徙,而后又各处横尸……风公子也莫要怪苏某疑神疑鬼,只是如你这般修为强悍的魔族人,恰在此时现身人界,若不问个清楚明白,苏某实在放心不下。”
云清净听了苏云开的话,竟也有一大丛疑云浮上心头——他知道群妖迁徙的事确因这疯子而起,可仔细一想,前后之事发生得如此“顺理成章”,似乎怎么看也不像偶然。
风醒思忖片刻,厘清了来龙去脉,便坦荡地答:“实不相瞒,魔界就居于不归山底下万丈之深的地方,那日恰逢魔族易主,打起来没轻没重的,这才不慎牵连到不归山。”
苏云开不知为何眉锋一凛:“那……你与这易主之战有何关连么?”
“哪儿来这么多拐弯抹角的话?他就是魔界的新主,够清楚明白了么?”云清净一贯没什么耐性,见苏云开这如履薄冰的怂样儿,索性一句话都捅了出来,风醒默然,嘴角挂着无奈的笑。
只一瞬,不亚于五雷轰顶,苏云开愣在原地,神情攀上惊恐。
云清净大剌剌地往前跨出一步,护在风醒身前:“问完没?问完就轮到我问你了!”
苏云开惊得睫羽遽颤,伸出手来指着他身后之人:“他他他他……”
“不就是魔君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云清净轻蔑地扫了他一眼,“你好歹是个仙门的掌门,怎么能这么怂?”
说来也巧,苏云开眼前不多不少两个人,一个坐着魔界的君座,一个又霸占了蓬莱的主座,都不是什么松松软软的正经人。
云清净怀着一颗“我怕说出来吓死你”的悲悯之心,强行阻断了苏云开强盛的好奇心。
苏云开快哭了似的,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失态:“我我我我……”
云清净也不给他一丝缓和的余地,径直问:“方才我和疯子看见你那位白姑娘下山去了,大半夜鬼鬼祟祟的,她想做什么?”
苏云开还沉浸在惊骇之中,云清净又哪壶不开提哪壶,如此雪上加霜一遭,这位掌门已然面色如土,就像做错了什么天大的事。
风醒抚住云清净的肩,也上前一步:“苏掌门勿怪,君不君的名头不过浮云,只是做过的事要认,没做过的自然不认,也当尽力澄清,在那之后我便和仙尊他们离开了不归山,至于山中是否出现了别的有心人,确实与我无关。”
云清净下颚一沉,心底的犹疑和焦灼被逐一化开,而眼前的苏云开却如风中飘摇的片羽,仿佛一旦施力,就要站不住了。
他无力地后撤几步,好一番挣扎劝慰才涣然冰释,遂愧疚地作了个揖:“多谢风公子如实相告,是苏某唐突了。”
风醒淡然回礼,云清净见状如释重负,两人目光欣然相迎,苏云开总算放下心来,又道:“白姑娘的事……待她回来,我亲自问她便是。”
语气清且浅,大有浅尝辄止的意思。
云清净狐疑地望着他,暗道苏云开此人也是个榆木脑袋,倘若那位白姑娘心中有鬼,又怎会对他说实话?想罢,正打算直愣愣地抛出一句质问,风醒悄然捏住云清净的肩,小声规劝道:“好了好了……”
云清净只好咽了回去。
“你们放心,”苏云开终是找回往常温润的神色,只不过夹杂了些许无奈,“白姑娘在灵荡峰上住了这么多年,我很清楚她的脾性和为人,即便她有事瞒着我,想必是有什么苦衷的……清净你既能站出来为风公子说话,也应当能体会我的意思。”
人生在世,知己者贵。
风醒闻之喟然,又怜惜地瞥向身边人,越发感到得来不易。
云清净兀自将苏云开的话在心底绕了个九曲十八弯,最后郑重其事地得出了一个“意思”——坏了!白姑娘还真是师母!
云清净后知后觉,一时追悔莫及,只好拉上身边这疯子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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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云淡天青,苍穹殿前的空坝上已是热闹非凡,陈清风将佩剑立在身后,摆出一派不苟言笑的师兄架子,监督着师弟们练习灵剑诀。
“一!”
众人齐齐扬剑,锋刃拔地而起,闪着白晃晃的亮光。
“二!”
剑气瞬间凝于刃尖,要的是披襟斩棘,一往无前!
“三!”
……
剑在手中,各有千秋,陈清风带着师弟们将灵剑诀过了好几遍,众人几乎要酸掉了胳膊。
陈清风又让他们两两对练,不准偷懒,他自己穿梭其间,时不时上前去露几手,以作示范。
云清净躺在屋顶上闭目养神,耳边尽是呼来喝去的嘈杂声,他一翻身,干脆拽过风醒的手捂在耳边。
吹了一夜的风,耳朵冻得僵冷,风醒用温热的掌心替他揉了揉,笑道:“大师兄就是这么偷懒不去晨练的?”
云清净装作听不见,一边享受耳畔的暖意,一边暗中掐了这厮一把,风醒只叹恩将仇报。
此时,苏云开领着霍潇湘从青石板路缓步而出,遥遥指向前方巍峨的苍穹殿,道:“从藏书阁绕过来便是前山了,这就是昨夜待过的苍穹殿,算得上灵荡峰的第二张脸面,见笑见笑。”
“苏掌门不必客气,光是藏书阁那一张脸面,就足够令人叹服了。”霍潇湘笑答,他今早在灵荡峰来回逛了几圈,基本上认全了路,心中也妥帖不少。
“见过掌门!”
陈清风率先上前问候,师弟们斗得激烈,无暇顾及,各自嚷嚷得参差不齐,没规没矩,苏云开露出无奈的笑,对霍潇湘叹道:“这帮孩子真是……”
霍潇湘见他们年纪比自己轻不了几岁,却如此朝气蓬勃,难掩钦羡:“挺好的。”
“见过霍堂主。”陈清风又恭敬道。
霍潇湘摆摆手:“我与武宗堂已经没有关系了,以后不用这么称呼我。”
陈清风微微顿住,有些茫然,云清净从屋顶上翻身落地,悠闲地伸了个懒腰,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姓霍的,你若考虑拜入灵荡峰,还可以混个师兄来当当,不过只能当老二。”
原本是大师兄但不幸变为二师兄现在还险些要沦为三师兄的陈清风:“……”
霍潇湘嗤笑一声,懒得搭理,他目光一斜,只见不远处的一名弟子手中铁剑生辉,势如破竹,直直朝王清水斩了过去,好似游龙咆哮,力大无穷。
其余师弟纷纷停下了各自的练习,崇拜地看着两位师兄相斗。
“嗬!老四你还真敢下重手!”王清水被清诚逼得连连败退,两柄铁剑在耳畔砸得“咣当”直响,仿佛碎进了心窝子,扰得王清水忐忑不安,脚下步伐快乱作一团。
陈清风见了直呼:“别打了!点到为止!”
“止什么止!打完再说!”王清水好歹是灵荡峰的三师兄,若当场被师弟扫了颜面,那好不容易树起来的师兄之名便会荡然无存,他厉声吼出一句,给自己壮壮气势,摆正了态度,勉强在劣势中调整了气息。
清诚是个硬骨头,常常撞破头了也不喊一声疼,一动手就跟不要命似的,蛮横相抗,不止不休,乃是所有弟子中与云清净风格最相近的,王清水转眼又被他粗暴的剑意压弯了腰,吃力地回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