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世间情为何物——”
“直教生死相许——”
“啊——!”
“啊啊啊……”回音袅袅,越过茂密的山林,惊起林中飞鸟。
一群蓝衣飘飘的仙门子弟乖巧地排排站,愣头愣脑地盯着前方那位正在“面壁思过”的师兄。
清思呆呆地抱着手里一床被褥,这还是从织城奢来的旧东西,面料泛黄,破开几道丝口,塞进去的棉花泛着极重的灰尘味,他禁不住打了个喷嚏:“三师兄,再不赶路,天就要黑了。”
“别说话!”王清水背对着他们,决绝地一挥手,“没看见我正在为爱断肠吗!”
清思瘪着嘴,不知如何应对,他是灵荡峰前几天才纳入门下的小师弟,许多事情还有些糊里糊涂,他瞟了眼身旁的清念师兄,满是无可奈何。
清念束手无策,也悄然瞥向右边,于是众人接连倒向最右,四师兄清诚便成了目光汇聚之地,他将刻着云纹的铁剑攥在手里,烦道:“看什么看!你们都看着我!我该看谁去!”
师弟们都懦懦地收回了目光。
清诚实在想不通透,道:“三师兄你这是何必!不就是女人嘛!我觉得秋凉门的女弟子也挺好的,大家还都是仙门出身,志同道合!”
“开什么玩笑!”王清水蓦地一拳打在石壁上,痛心疾首道,“秋凉门那群见到男人就喊打喊杀的歪瓜裂枣,能和我的黛娘比吗!”
“黛娘美则美矣,可她一直都蒙着面纱,没人见过真容,也没人知道她的年纪,万一摘下来是个丑八怪,或者是个老姑娘呢?”
“对啊,而且黛娘如今虽是当红,可保不准明天又来个什么紫娘粉娘,如何喜欢得过来?”
王清水猛然转过身,绷起一根手指,烙铁似的,恨不得在他们脑袋上烫出几个窟窿眼来:“你们怎能如此肤浅!美人在骨不在皮!每日混入织城的妖怪数都数不清,偏偏我们灵荡峰就遇上了去骚扰天织艺馆的,这叫什么?这叫缘份!若不是我们英勇无双,降伏了那几个好色的妖怪,老板娘也不会邀我们免费观舞以示感激,黛娘更不会趁机偷走我的心,这又叫什么??”
清思插了句:“缘份?”
“对!没错!唉,只可惜是有缘无份啊!”王清水复又一头撞上石壁,哇哇大哭起来。
众师弟:“……”
“怨我这一穷二白的,都没钱给黛娘赎身……你说当初不来灵荡峰学艺,去村里养养鸡、种种地什么的,存够了钱,媳妇不早有了嘛……”
日头渐沉,视野越发晦暗,森寒从山林深处蔓延而出,吹得弟子们心尖发颤。
清念欲哭无泪:“天真的要黑了,清风师兄还在山上等我们回去呢,三师兄……”
“别吵我!谁吵我揍谁!”
众师弟面面相觑,只好怏怏不乐地在此罚站,个个垂头丧气,清诚内心焦躁,却不敢对师兄不敬,无奈之下转移了视线——只一眼,清诚猛一哆嗦,怀中的铁剑“咣当”砸在地上。
云清净傲立在旁,目光充满鄙夷,暮色添进那双犀利的眸里,更显肃杀之气。
清诚迅速扭过头去,以为自己看错了,便又小心翼翼地挪动瞳孔,瞥了回去,心头瞬间凉了大半。
“完了……”
“什么完了?”清念离得近,听见碎语便大咧咧地转过头来,刹那间脖颈僵住,而后“咯吱咯吱”地扭了回来,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完了……”
“啊!谁能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生不流泪!”
王清水用脸蹭在石壁上,要死要活,清思听得困倦,小脸快耷拉进被褥里,眼前正朦胧,就瞧见一个不要命的人朝王清水走了上去,清思迷迷糊糊,连忙劝道:“不能吵他!三师兄发起火来也很凶的!”
话音未落,耳畔陡然响起“啪”的一声,炸得惊天动地。
云清净一把揪住王清水的后领,粗暴的一掌扬空落下,在他涕泗横流的脸上印出五道指印,王清水瞬间被打懵了,原本喷薄欲出的火气倏地化为青烟。
他惊恐地瞪大了眼,只见眼前之人逆着暮光,神情黯沉,险些要把人嚼碎吃了,王清水当即膝盖一软,稳住紧颤的牙关,道:“大……大……大师兄?”
云清净冷眼乜斜:“打醒了吗?”
王清水动了动拧巴的喉咙,无比郑重地点了个头,云清净没好气地松开他的衣领,回身捡起清诚落在地上的剑,抛了回去,清诚忐忑地接住,似乎还没从方才的惊愕里醒过神来。
清思再也不敢妄动了,悄然朝清念靠拢了些,清念便在他耳边喃喃道:“你才来,所以还不知道,要论咱们灵荡峰发起火来最凶的,还得是这位云大师兄。”
“这就是云师兄?”
狂徒之名,如雷贯耳。
清思憨怯地迈出几步,想鞠躬,却被褥子挡住,最后只能别别扭扭地拱着腰,恭敬道:“云师兄好,我、我叫方清思,是前几天拜入灵荡峰的……”
云清净见这位新来的小师弟憨厚有礼,还肯主动前来打招呼,一时受宠若惊,迅速换下吃人的神态,缓和了眉眼,以示友善:“知道了,你……平身。”
其余师弟:“……”
清思对“平身”二字后知后觉,茫然地抬起头来,云清净很快意识到说错了话,暗暗扇了自己一嘴,却还硬着头皮在师弟们面前装得若无其事,而远处两位看戏的已然乐开了花。
“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霍潇湘颇为无奈,勾起的笑容忽地凝滞,他看着眼前簇拥寒暄的画面,不自觉地回想起了过去在武宗堂的日子,朝朝暮暮,食髓知味。
风醒本是悠哉地观赏着云清净如何应付这群久别的同门,不曾想侧过脸来,发觉霍潇湘的脸色并不太好,难言的情绪在眸光中流转。
“若是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离开。”风醒故意斜眯着眼,语气装得五迷三道。
霍潇湘听出了调侃的意味,便用胳膊肘将他顶开,举起手里的酒壶,笑着说:“行啊,离开前先定一个小目标——什么时候喝倒你了,我就什么时候走。”
风醒点点头,觉得勇气可嘉:“那不得买一辈子的酒了?如此一来,我们俩都可以去找锦绣的店主要点分红!”
霍潇湘淡然失笑。
“你们俩别嘀嘀咕咕了!”云清净在山林入口大呼,“不归山入夜了很危险的!”
“是是是。”
风醒应和一声,顺手搭住霍潇湘的肩,一同跟了上去,只盼多说一些不着边际的浑话,能稍微纾解离别的苦楚。
霍潇湘还不知道自己的未来要如何过活,脚步却已先行一步,虽然迈出去前,他已经熬过了胸间好一番的骇浪惊涛,但只要记起当初离家的誓言,一切便也释然了——天涯海角,总是有归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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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拂面,夹杂草叶泥土的芳馨,淡淡的腥气盘桓在周围,似有似无。
不归山之所以称作不归,是因为山林幽深、诸峰奇峻,既有仙气缭绕的青山碧水,又有危机四伏的龙潭虎穴,无论走到何处,皆是流连深陷。
云清净不识路,干脆让王清水在前带路——毕竟就是这厮明知不归山夜行极其危险,还在山脚处带着师弟们拖拖拉拉,甚至当众嚎啕大哭,败坏门风。
岂料王清水此人跟皮球没什么两样,不仅脸皮厚,而且谁踢他,他便乖巧地弹飞出去,再霸道地压榨另一处,于是转眼就将摸黑带路的事甩给了清诚,自个儿嬉皮笑脸道:“大师兄,咱们能不能商量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