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中轴大街繁盛如往常,而江府偏居城西,只拾得远处一星半点的烟火气。
霍潇湘守在床前,神思却飘在了窗边的烛台上,烛光微颤,让人越发忐忑不安。
江信的情况已然好转,煞白如纸的面庞总算显出了一丝血色,只是双眸紧闭,没有任何醒转的迹象。
风醒抱了满怀的空酒壶进屋来,都是当初被他随手扔在客栈屋顶的,如今找了回来,小心地放在桌上,转头见霍潇湘魂不守舍,忍不住宽慰道:“方法虽然拙劣,但仔细一想,似乎也没给对方选择的余地,霍兄何必担忧?”
霍潇湘猛然回过神来,匆忙看向江信,他还睡得十分安稳,眉眼间平静无波,唯有颈侧突起好几根青筋,若隐若现,带着几分狰狞。
霍潇湘不由得揪紧了心,想起几个时辰前与贺星璇的谈话,只觉粗糙又仓促,于是似笑非笑道:“我这人就没干过什么不拙劣的事……”
风醒凑近了些:“欸,霍兄可别这么说,今夜守株待兔过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是么?”
霍潇湘见他莫名的神采奕奕,好奇道:“不对啊,以醒兄你的性子,此时不泼冷水就罢了,怎么还振奋起来了?遇上什么高兴事让你有闲情雅致去外面拾荒了?”
霍潇湘边说边瞥了一眼桌上几个空酒壶,风醒故意倒吸一口气,委屈道:“原来我在霍兄心里就是这么个爱说风凉话、没心没肺还游手好闲的人?”
霍潇湘笑着撇清:“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啊,我可没那个意思。”
“这些草原蜜都是海兄和小丫头留下的,虽然不小心喝完了,但酒壶还能存作纪念,”风醒随意抓起一个,在霍潇湘眼前晃了晃,“你看,不愧是王室送来的聘礼,连壶身的形状和刻字都是为大婚特制的。”
草原蜜……
霍潇湘忽然感到胃里一阵翻腾:“行行行,你好好存着吧,别让我再看见这东西……”
“咚、咚。”
云清净恰在此时敲了敲屋门,一进来瞧见两人有说有笑,茫然问:“别让你看见什么?”
霍潇湘扶额叹气,小声嘀咕道:“也别让我再看见你……”
风醒离得最近,埋怨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努力克制住笑意,云清净迷惑地看着二人,只当有病,于是上前来问:“少盟主如何了?”
风醒为他腾出一个位置,在他耳边关切道:“仙尊这就醒了?睡得可好?”
云清净:“……”
晌午过后他被这死疯子强行抱回屋里,本是要好好歇息,却不小心搞了一出互诉衷肠。
待风醒走后,他根本睡不着,将自己捂在被褥里憋成了个大红枣,最后只得在床上打坐调息。
也不知道自己都瞎说了些什么……
“你、你这个人怎么阴晴不定的!”云清净心虚地向霍潇湘靠了半步,“一会儿委屈得要死要活,一会儿又兴奋得跟个傻子似的……”
霍潇湘:“你踩我脚了。”
云清净:“对不起还不行么!”
霍潇湘:“……”
风醒有口难辩,只得稍稍收敛几分,可他实在按捺不住这由衷的欣喜。
就像坠入高崖的石子终于挣脱不断下坠的束缚,落地的瞬间,在山谷间传出了铿锵有力的回音——他说出了过去始终没有机会说出的话,而这些话也并未石沉大海或被无情撇下,反倒换来宝贵的一句“我会好好想想的”。
字斟句酌过后,皆是无价之宝。
风醒顿了顿,转移视线道:“少盟主的脉象恢复极快,不出意外,明后天应会醒来。”
云清净听了仍然有些担忧,不放心地问:“哎,姓霍的,你回武宗堂验出什么结果了?”
“等他来了就知道了。”霍潇湘答得轻描淡写,别有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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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门掩上之后,夜色降下的寒气扑面而来。
云清净酝酿许久才敢开口道:“你……今日也耗去了不少内息,要不要也去睡一会儿?”
风醒手微微抬起,遂又放下,抿嘴笑道:“若是仙尊愿意陪着我的话,睡多久都行。”
云清净:“……”
这疯子又开始了……
云清净没有搭理,回眸紧贴门缝看了进去,霍潇湘正握着江信的手放在额前,仿佛在祷告什么。
若是易地而处,何尝不会有这姓霍的千倍万倍的煎熬……
从武宗堂挑衅漕帮开始,漕帮少主杜荣离奇暴毙,他所雇佣的暗影被灭口于东郊密林,林中还藏匿着致使杜荣暴毙的食人花妖,其后便是南北大婚江信遇刺,所有暗影消失无踪,这一切环环相扣,可谓是煞费苦心啊。
“今夜逮住了那混蛋,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云清净狠话一撂,四周忽然回荡起一阵奇怪的打磨声,在夜色之中格外悚然!风云二人即刻对视一眼,凝神静听,却始终找不到声音传来的方向。
云清净渐渐攥紧了拳头——好啊,混蛋终于送上门儿来了!
“我去北边,你去南边!”
“哎,仙尊——”风醒呼喊之时,云清净已经跑没了影儿。
风醒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回头看向身后这座寝阁,心里忽然有了别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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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潇湘意识到屋外生出异变,只见窗台边的烛火耸动起来,光焰已然面目全非,被吹得扭曲。
霍潇湘用余光紧盯着窗台,将江信的手轻轻放回榻上,独自起身朝门外走去,屋内瞬间变得空荡。
待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烛火唰地灭了!
一片漆黑之中,榻上那只毫无知觉的冰凉的手,微微勾动了一下指头。
贺星璇罩了一身黑衫,蹑手蹑脚地躲在窗台边,远远望着云清净朝北边追了过去,只盼着此人走得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