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
武宗堂的后门楔开一道口子,贺星璇迈着疲累的步伐悄然而入,几绺散发垂在鬓边,唇色如蜡,半分精神也打不起来。
卯时已过,朝阳高升,他根本无心观赏,只安静地关上门,落下门闩,哈欠连天,就着手边的水缸埋下头去,“咕噜咕噜”,他猛然抬起了头,喘着粗气。
凉水从苍白的脸上唰然落下,晶莹的水珠粘在睫羽间,扭曲了睑下的血丝。
贺星璇随意用衣袖抹了一把脸,胸膛内还跳得凶猛,似乎余悸未消。
“贺星璇!你小子死哪儿去了!”
霍刀撑着拐杖,从不远处一瘸一拐地蹦了出来,瞧上去动若脱兔,还能龇牙咧嘴地叫骂着。
贺星璇咬住急喘,先是规规矩矩地朝霍刀俯下头去:“见过二堂主。”
“少跟老子扯这些没用的!霍潇湘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他又死去哪儿了?”
霍刀扬起木拐,骂骂咧咧地朝贺星璇打了过去,贺星璇也懒得躲闪,整个人怔仲似的,霍刀及时收手,用拐尖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肩膀,“嗬,你这小子!问你话呢!中什么邪了?”
“我得……好好睡一觉。”贺星璇倒吸一口气,直奔自己的寝屋。
霍刀:“???”
贺星璇觉得眼皮不堪重负,脚步越发蹒跚,于是仓促地推开屋门,一头倒在了床上。
霍刀火冒三丈,又蹦蹦跳跳地追上前来,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脚:“睡什么睡!赶紧给老子起来回话!庄怜呢!庄怜那臭婆娘怎么也没回来!”
“三堂主?”贺星璇不情不愿地睁开半只眼,“我可记得三堂主昨日天黑之前便离开了锁春关,怎么还没回武宗堂?”
霍刀闻言眉头一拧,用木拐“咚”地砸着地面:“他娘的!气死老子了!一个老大,一个老三,都是些没良心的甩手掌柜!武宗堂这烂摊子非得要老子天天守着、看着,老子还残着呢!”
贺星璇掀过被褥捂着头,闷声应和道:“是是是,还是老二顶用……”
“那是自然!”霍刀不假思索,随后又气得用拐杖猛然一敲床角,“说谁是老二呢!”
贺星璇不再答话,沉沉睡去。
“没出息的东西!”霍刀嫌弃地啐了一句,无奈离开了寝屋,用木拐勾过屋门,替贺星璇掩上。
他前脚刚迈出几步,一帮碍眼挑事的卒子又四面八方地围了上来。
“哟,二堂主,可算找到您了!三堂主不在,后厨和铁匠铺的一些烂账要如何处置啊?”
“二堂主!兄弟们外出做工的时候听闻‘铁膝’林显几日前自缢而死了,还说这林显曾经当过暗影呢!他的家人都不敢相信!”
“二堂主不好了!前院练武场又来了几个蛮不讲理的小混混,三句不对付就开始砸东西了!老大不在,只能烦请您过去镇一镇了!”
“二堂主……”
霍刀:“……”
“霍——潇——湘——!你敢回来,老子一定要杀了你——!”
“哎,一个一个来,庄怜那鬼机灵不在,你们这些榆木脑袋都用来兜风了么?烂账就继续烂着呗!还有那什么南洋‘铁膝’死了,关老子什么事?整天就知道嚼舌根!滚滚滚!练武场那几个狗娘养的还用得着咱老大出面吗?正好老子一肚子窝火,马上就去教他们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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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鸟晨啼,此起彼伏,偌大的江府悉数笼罩在无边的宁静之下,仆人们捧着水盆进进出出,透亮变为浑浊,浸染鲜血无数。
江信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胸前的血洞被药草覆满,四肢却是冰凉。
“少盟主伤重,若不能早日苏醒,恐怕是凶多吉少。”大夫收起药箱,忐忑地拭去额前的冷汗。
霍潇湘听得胆战心惊:“不是止住了失血么?为何还会有醒不来的可能?”
云清净紧紧攥着替江信换下的一身血衣,不肯放下,心里也不甘于妥协,神情因过于疲倦而显得有些木讷,闻言,手又不自觉地颤了颤。
大夫:“少盟主脉象古怪,将死未死,似有别的什么气息在体内为他续命,还不止一股,老朽医术浅薄,故而不敢轻易断言这是好是坏。”
江海年垂着忧虑过度的眸子,对大夫招招手:“有劳了,切记此事莫要声张。”
大夫恭然颔首,退出了屋门。
霍潇湘眼睁睁看着江信濒死一线,却是无可奈何,只觉眼眸酸胀,闭上眼满是苦涩。
想罢,他悄然侧过脸去:“抱歉,醒兄,方才在东郊密林……”
风醒浅浅一笑:“霍兄向来是个有分寸的人,不过偶尔放纵一次,或能修身养性。”
霍潇湘默然,嘴角艰难地扬起半寸。
“多谢各位仗义相救,信儿他……”江海年抬头来欲言又止,就像字句被烧得滚烫,舌尖经受不住,而他一双布满褶皱的老眼里,有别的东西在闪烁。
“他会醒过来的。”霍潇湘知道江海年对他怨念甚重,仍旧不畏惧也不遮掩地接过话来。
江海年神情复杂地望着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直白地表露出不满。
风醒把握住此刻的空隙,忙问:“霍兄,你是如何找去西北巨树的?”
霍潇湘有片刻迟疑:“昨晚醉酒后,我与江信在山丘上闲聊,后来不知怎么睡了过去,黎明前被一条狗吵醒,还硬生生将我拖去了西北巨树,就发现江信他……”
“狗?什么狗?”云清净有所醒转,敛着嗓子问了一句。
霍潇湘努力回忆,奈何后脑隐隐作痛,只记得当初在西北巨树下发现江信的刹那,神智瞬间化为乌有,全身骨肉俱焚似的,更在探得江信呼吸全无之后,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至于那条狗,此后再无任何印象,如今早已不知去向。
“我没注意……”霍潇湘显得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