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日, 村里读书的孩子开学了, 沈刚读小学五年级, 最近的小学在乡里, 所以他早上天蒙蒙亮就得背着书包走路去学校。
这一天对沈家村来说也是这个大日子, 村里两个月分一次粮, 今天正是分粮日, 整个队里百来号人几乎都早早带着家伙什来排队,箩筐、油瓶、布袋子,因为这一天不止分稻谷, 还分油和其它杂粮。沈瑶手上就拿三个布袋子和一个油瓶,到时候粮食她妈挑,轻巧的她拎在手上。
村里口粮统一分配, 收上来的粮食, 上交了公粮后的余粮就都存在这间大仓库里头,沈瑶到的时候, 就看到她爸正在讲话, 大抵是先感谢感谢党感谢组织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一类的发言, 然后才请保管员和群众代表开仓。
仓库大门上挂两把锁, 钥匙由保管员和一名群众代表分别保管, 只有这两人同时在场, 仓库大门才能打开,嗯,看着很有几分仪式感。
沈瑶跟着她妈排在队伍末尾, 听大家聊了会儿才知道这口粮分配是有标准的, 跟平常出工多少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嗯,至少眼下没多大关系,除非是懒得连正常口粮都赚不下的人家,这些会计手上都有账。
她小声问王云芝:“咱们家能分到多少口粮?”
王云芝晓得闺女从前糊涂,这会儿给她仔细讲解。“分多少口粮是有规定的,1-5岁的人口每年每人200斤稻谷,6-18岁380斤,18岁以上男劳力720斤,女劳力550斤,所以按分配标准咱家这次能分338斤3两的稻谷,年终分红的时候再按工分算,扣除掉口粮价分钱,不过有些人家劳力少,口粮都赚不上,倒欠生产队钱也不稀奇。”
沈瑶乍一听数字,心里算了算觉得还挺多的呀,她问:“这一天也得有五斤多的粮吧,怎么平时还总吃红薯饭?”
王云芝好笑的揉了揉她的脑袋,“那是稻谷啊,打成米以后还会有谷壳、米糠的,能有六成米就不错了,而且咱们村里这几年哪个小队按标准分配过口粮啊,收成不好都要打折扣的,就咱们队,今年交完公粮,余粮要按标准打个七折才够分配的。”
还没等沈瑶算,王云芝已经先报了数了,236斤多,这点活命粮,每家当家的心里都算了八百遍,不是算能分多少,是算怎么吃才能不断粮。
“打成米以后有150斤就不错的了,一天就两斤半的米,这天天干重体力活,一家四口哪里吃得饱。”
何况谁家口粮能都留下吃啊,生产队年终分红扣除口粮的钱后根本就没剩下什么,谁家还不得买个布买个针头线脑的,再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看病不得花钱啊,这时候就只能悄悄背点粮到黑市换成钱,这话却是没法放在明面上说的。
沈瑶凝着眉还在想着这里的农民生计也太艰难了,旁边一起排队的妇人们关注点倒是不一样,都惊奇问王云芝:“之前看你们还带瑶瑶去看医生,这是真管用啊,现在连算数都这么快了吗?”
王云芝和沈国忠本来也是商量好要让大家知道沈瑶在好转,说:“是,现在好很多了,刚子教她读书认字她也能记住了。”
这话有人信有人不信,信的都替王云芝沈瑶高兴,不兴的撇撇嘴,觉得沈瑶这是快到说亲的年纪了,王云芝愁她嫁不出去给闺女造势,只是这话不能当面说,和王云芝交好的就拉着她问沈瑶这病怎么样,能不能完全好什么的。
王云芝自然一口咬定能完全好,事实上她闺女也确实都好了,跟人说了些沈瑶聪明的地方,比如现在蒸饭洗菜的都学会做了,特别拿了沈瑶身上穿的衣裳来说事,说是沈瑶自己裁自己做的,反正夸起闺女来自己笑得脸开花。
沈瑶站在边上听她妈一通吹,再时不时被一群大婶大妈看几眼冲她慈爱的笑,一时挺不适应,旁边一道男声叫了声沈瑶,看过去有些印象,好像是住桥对面的青年,她刚来那会儿跟他打过照面,他在桥上给她让过路,翻原主记忆,好像是叫张大富。
张大富眼里带着几分期许,对上沈瑶看过来的视线又有些局促,手捏着扁担问:“那个,云芝婶说的是真的吗?你现在还会认字做饭了吗?”
贺时这两天纠结沈瑶对他到底有没有感觉这个问题,夜里在床上烙饼一样不得安生,一大早拿了钱票叫徐向东跑一趟乡食品站买肉,自己就往沈家这边晃,过了桥才知道村里今天分粮,看着沈家静悄悄的就想着到分粮的地方看看,或许能遇上沈瑶。
或许心里眼里都是一个人的时候,在人群中要找到她会特别容易,贺时一到仓库外的小空地一眼就看到了沈瑶,然后也看到了沈瑶边上一个有几分眼熟的男人红着耳根在跟她说着什么。
等想起这人是谁后脸就黑了,住河对面那一对被他无意间听到谈话的母子,沈瑶心智有问题他就是从那大婶嘴里听到的,她当时似乎是嫌弃沈瑶来着,说家里再穷也坚决不会同意娶这样的儿媳妇来着。
所以,这男人喜欢沈瑶。
他脸色臭了几分,扫了男人一眼,看着少说得有二十一二岁了,长相普通,贺时觉得自己能秒他八条街,竟然肖想沈瑶,心里啐一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心里不爽,也不喜欢沈瑶被其他男人盯着看,连要避讳都顾不得了,几步过去一下子就站到了那人和沈瑶中间,他个子够高,往中间一站把站沈瑶边上的张大富遮了个严严实实。
“沈瑶,你过来分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