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砸的妇人恨恨道:“要我说,这不是传言叶二姑娘这婚事是抢回来的么?新郎原本是姐夫,结果趁姐姐成亲,勾搭着姐夫跑了!张叶两家为了面子,才对外说什么写错帖子,捏着鼻子认了这婚事的。”
“我原本也觉得写错帖子什么的不过粉饰之词,但后头见张家继续婚事,又说下重聘看重新娘,又说十里红妆,舍着身家嫁女,又见婚礼比叶大姑娘盛大,便相信了这粉饰之词……不想,啧啧,都是假的。”
“这叶老侯爷也是个公平清正的人,叶二姑娘抢了大姑娘婚事,就不愿意出嫁妆了!”
百姓们看热闹不嫌事大,要多难听说得多难听,张博元坐在马上,刚刚还因为新娘十里红妆而觉得大有脸面、风光无限的!现在居然倒出的全是石头,气得身子一歪,险些儿裁到马下。
张博元脸一阵青一阵白,羞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媒婆也是被这变故给吓着了,我滴乖乖,她当了几十年的媒婆,还未遇到过比这更丢脸更好笑的事情!但她不能笑,因为她有职业操守!
媒婆大喝一声:“礼乐!礼乐别停,给我吹起来!”
乐师才反应过来,嘀哩嗒啦的,可着劲地吹和打锣,震天的响。但却掩不住人群的哄笑声。
“走!”张博元实在受不了别人嘲笑的眼光,狠狠甩着马鞭,整支迎亲队便狼狈地往前跑。
后面摔倒的抬嫁妆的家丁们爬了起来,地上的石头不知捡起来装回箱子好呢,还是不捡的好。
前面的队伍已经急急地往前奔了,家丁们想捡都来不及了,只得抬着空箱追着迎亲队。
百姓们看着这狼狈的一幕,又是轰地爆笑出声。有嘴损的人还在后面大叫:“哎,怎么跑了?这嫁妆不要了么?”
花轿里的叶梨采听得外面的动响,再加之百姓的话,已经知晓外面发生的事情了。
她脑子一白,泪水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这时花轿一晃,急急地往前跑,叶梨采被巅得左摇右晃的。
她紧紧地扶着轿壁,只感到羞耻极了!
这条花轿之路,她原本还想慢慢地走,这会是她一生之中最美好宝贵的回忆……
但现在却成了她一生的耻辱!
叶梨采红着眼,狠狠地咬着唇。
今天的屈辱,将来她定要十倍、二十倍地讨回来!将来,她定要把叶棠采这贱人踩到脚底下磨擦!
呃……为什么要踩着叶棠采磨擦?输掉嫁妆的是孙氏夫妇!装石头的也是孙氏夫妇啊!
但叶梨采却要报复叶棠采!
因为叶梨采的脑回路是这样的——自己的父母再恨也是自己的父母,不能报复父母只能报复别人!
都怪叶棠采当初抢她的嫁妆,才害得父母去赌的!反正,都怪叶棠采!
迎亲队就这样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逛奔而去。
还站在大门口的叶棠采、叶玲娇、温蓝雅、包琪等亲眷客人们,看着还留在原地骨碌碌地转着的石头很是无语。
“噗嗤!”却是温蓝雅最先忍不住笑了出声。
叶玲娇想笑,却憋着,憋得好辛苦。
“还说什么十里红妆,哎唷,笑死我了!”温蓝雅是个大大列列的,笑得捂着肚子,“包姑娘,你说是不是啊?”
包琪那脸色别提多难看了,今天才她各种称赞叶梨采,吹嘘着婚礼多隆重,嫁妆多丰厚,席此来羞辱叶棠采。
没想到,这十里红妆变石头,把她脸打得啪啪直响。
包琪被温蓝雅羞得泪水都要掉了,转身就往靖安侯府里跑,把人甩在后面。
“包姑娘,问你话呢,跑什么啊?”温蓝雅在后面叫。
叶玲娇却掐了她一下。
“你!”温蓝雅回头瞪她。
叶玲娇拉着她低声道:“你在客人面前如此贬损叶梨采,回头我爹可要恨上我大嫂了!”
温蓝雅一怔,才反应过来。
叶梨采丢脸,叶家也丢脸,而她是温氏的娘家人,却在客人面前让叶家没脸,叶老侯爷自然要怪上温氏了。
温蓝雅脸色讪讪,回头却见客人们个个或垂头掩笑,或交头接耳,然后都走进了大门,往大厅而去。
这时秋桔自人群里钻出来,蹑手蹑脚地回到叶棠采身后,拉了拉叶棠采的手。
叶棠采眼里闪过笑意,对叶玲娇和温蓝雅道:“小姑,表姐,咱们也回去吧!”
众人回到大客厅,却不见了叶鹤文和苗氏,就连温氏等人都不在了。
大厅里却还有客人在,都在交头接耳地说着话,脸上露出嘲讽之色。
叶棠采双眼微闪,显然,外面的事情已经有下人回来通报了。叶鹤文哪还有脸面留在此处招待客人,都气走了。
“走吧,咱们回安宁堂。”叶玲娇说。
这种情形,十有八九是回安宁堂训话了。
几人走到安宁堂院子外,温蓝雅是外人,这是家丑,自然是不能听的,她只得待在安宁堂不远的一个凉亭里。
叶棠采几人走进安宁堂的屋子里,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怒喝声:
“瞧你们做的好事,嫁妆箱子居然滚出石头来,我们叶家的脸面都被你们给丢尽了!”
叶承新道:“爹,我们有多少银子你还不知道么?不往嫁妆箱子里填石头还能怎样着?”
当初孙氏心大,一心想多赢钱,别说是叶梨采的嫁妆和庄子,就是连准备来办婚礼的银子全都放了进去,结果自然是输了个清光。
夫妻二人为着婚礼忙得焦头烂额。
孙氏更是回娘家借钱,但她本来就是庶女,当家的是嫡兄嫡嫂,见不得叶梨采高嫁,也只借了五百两银子。
叶承新也是东拼西凑的,又凑了五六百两银子。
叶承德暗地里给了二百两,张博元把能卖的东西都卖了,又向朋友借了,凑了一千两,孙氏又卖了一些旧衣等物。
通共才凑了三千两银子出头。
才这么一点钱,若又办婚礼又当成嫁妆,那别提多寒酸了!到时不知会被人如何笑话羞辱。
叶梨采最是丢不起这个人,说若是办得这么寒酸,不如不办的好!
最后三人一合计,既然嫁妆不过是这么点,不如就没有好了!都是统一意见,把婚礼办得风风光光的,酒要好的,布置要华丽。至于凤冠和嫁衣是在输钱之前就定好的,只给剩下的尾款。
既然嫁妆是假的,塑性就堆够一百二十八台,风光个彻底!
“你、你……”叶鹤文指着下首的叶承新气得说不出话来。
叶承新这段时间也是被嫁妆钱银折磨得快要崩溃了,见叶鹤文还要骂,便爆发了,仰着脖着叫着:
“钱是输光了!是我们的错!但我们也认错了!咱们手里有多少银子,爹也是心里有数的。咱们把婚礼办成这样,爹开始也觉得面上有光啊!当时倒是不说话儿!至于嫁妆里是什么,爹难道还猜不着?”
听着这话,叶鹤文被噎得作不了声。
的确,他早就猜到了的!嫁妆箱里不是空的就是无用之物,他当时还想着二儿子咋这么聪明呢!面子里子都有了!
但这种事叶鹤文是不可能承认的!
叶鹤文气道:“我只是以为你能耐大了,赚了这么多钱回来!”
“我若有这能耐,早上天了!”叶承新说。自己儿子几斤几两他心里真没点数么?
叶鹤文气得差点歪在榻上。
“老太爷,明天还有回门……”罗氏用帕子轻掩着嘴,遮着唇上的笑意,语气满是担忧。
温氏眼里掠过幸灾乐祸。无耻的下作东西,这就叫报应!
孙氏脸上火辣辣的,很是纠结难堪。原本有多期待明天的风光回门,现在就有多害怕。
迎亲闹出了这么一场大笑话,也不知张家那边什么反应?定怒恨死了梨姐儿了!她的梨姐儿啊,该如何是好?
叶鹤文已经被气得没有脾气了,一声不作地坐着不说话。
“爹。”这时叶玲娇、叶棠采和叶薇采姑侄仨走了进来。
一看到叶棠采,孙氏和叶承新便是脸色一变,那表情别提多精彩了。刚刚她还在叶棠采跟前炫耀呢!现在只有啪啪啪……脸在响!
“外面如何了?”叶鹤文有气无力地问。
“呃……”叶玲娇唇角一抽,“外面只笑话梨姐儿和张博元……却称赞爹公平清正,是个好祖父!说梨姐儿抢了棠姐儿的婚事,爹就不愿意出嫁妆了!是个明镜似的人。爹不用担心……你还落了个好名声!”
叶鹤文捂着眼,手肘撑在炕桌上。
这种好名声,他能不要吗?
而且……想着,叶鹤文老脸立刻涨得通经,总感到自己被啪啪打脸,在叶棠采和温氏面前一阵阵地无地自容。
因为他前头不但给了叶梨采嫁妆,还想把叶棠采的东西抢过来给叶梨采。
现在百姓送了他这么一顶公平清正,心如明镜的大高帽子,真是咣地一声,把他砸得七荤八素!不知如何自处!
“咳,外面好些客人还没有走呢,你们都出去招呼剩下的客人吧!”苗氏知道叶鹤文尴尬,连忙把人都赶出去。“还有玲娇儿和棠姐儿,你们也都出去看看有没有别的年轻姑娘媳妇要招待的。”
现在事情到了这地步,说什么都没用。都赶出去,没得看着心烦。
温氏答应一声,一群人便鱼灌而出。
孙氏和叶承新走得最快,一溜烟的就不见了人影。
温氏和罗氏看着二房灰溜溜的背影,很是意味深长。
走出屋子,温氏直到现在才觉得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啊!春风和暖,阳光明媚,真舒服!
“棠姐儿,今天的风吹得真舒服。”温氏拉着叶棠采轻叹出声。“果然四月最好啊!”
叶棠采扑哧一声,挽着温氏跨出院门。
叶承德看着温氏和叶棠采那得意高兴的神情,眼神就阴了阴,心里说不出的恼恨厌恶。
真是恶毒啊!博元和梨姐儿好好的婚礼闹成了这般模样,她们居然还幸灾落祸地笑出声来!
……
张博元出去迎亲之后,每隔一阵,就会有个小厮回来传话,说走到哪里了,接到新娘没有。
孟氏因着外头的事情,走进书房给张宏回话,正见小厮在报信。
小厮立在下首,唾沫横飞地说:“那靖安侯嫁女的场面不知多气派,酒水用的是金泉弯的女儿红,写灯笼的用金粉,到处张灯结彩,那聘礼足足有一百二十八抬!进去的宾客无人不夸!”
张宏听着很是满意,又刚巧见孟氏进来,便朝着孟氏笑道:“瞧瞧,这婚礼气派。你啊,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就不要太过计较了。”
孟氏很是不情愿,还是说:“什么计较不计较的,到了这个时候,我还能如何?”
张宏为让她开心一点,便对小厮道:“还有什么?”
那小厮再次唾沫横飞,把叶家嫁女如何如何的风光描绘得活灵活现。
孟氏听着,脸色到底是缓和了几分。
“老爷,不、不好了!”这时,一名方脸灰衣小厮冲了进来,猛地看到了孟氏,又叫了一声太太。
“何事,冒冒失失的!”张宏皱了皱眉头。
这大喜的日子,叫什么不好了,真晦气!
“公子去迎亲,一路风风光光的,一百二十八抬嫁、嫁妆……”说着怯怯地看了张宏一眼:“然后却有个人摔着了,嫁妆队滚作了一堆,嫁妆箱子里摔出来的,居然全是石头!”
“什么?”孟氏惊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满脸不敢置信:“一百二十八抬嫁妆……摔出来的全是石头?”声音颤抖。
“不,有三台是真的!”小厮补充了一句。
孟氏眼眼皮跳了跳,这有差别吗?
“在哪里摔的?在屋子里摔的吗?”张宏急问,抱着一丝希望。
如果在屋子里摔的,人少,就尽量让人别说出去,再把石头塞回去,继续婚事。否则,他们张家真丢不起这个脸面啊!
“不……”小厮怯怯地抬起头,“是、是新娘上了花轿,准备起轿时,在宾客和一群百姓面前摔的!”
孟氏只感到眼前一黑,身子直直往后裁。
“太太!”一边的婆子连忙扶着她。
孟氏也不是真的晕过去了,实在是太气了!
她原本就瞧不上这个庶房的儿媳妇,还是个会跟男人私奔的下作货色!不想,这叶梨采居然还闹了这么一出!这脸都丢到姥姥家了!
“这下作东西,绝不能让她进门!”孟氏终于爆发了!
“你吵吵什么,这么大一件事,咱们还是快去请示父亲!”张宏说着狠狠地一拂袖,快步出了书房。
孟氏只感到浑身发软,白着脸,连脚步都是虚浮的。
“太太。”婆子小心地扶着孟氏。
那边大理寺卿张赞也收到消息了,他立刻就从酒宴里抽身,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张赞瘦削的老脸阴沉,下巴的山羊胡子微翘,一身褐色素面茧绸裰衣把他整个人衬得极为刻板严肃,正绷着脸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
“老太爷。”这时张宏和孟氏走了进来。
张赞锐利的鹰目往二人身上一扫:“外面正忙着,你们过来干什么?”
“迎亲队伍出了事故。”张宏说着不安地看了张赞一眼,见张赞沉着脸,“父亲也该收到消息了吧,我们想来拿一句准话。”
“还拿什么准话?到了现在还能不娶吗?”张赞低哼一声,“若不让她进门,这笑话只会越闹越大!咱们张家还要不要脸?而且咱们真不让她进门,博元这小子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到时闹大了,连曼曼的婚事都会出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