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都也赞同他的想法,没办法,众人值得陪同他俩北上行进。
李彬只对斡罗斯南部的地名各公国熟悉些,进到诺夫哥罗德后便如半个瞎子,只能坐在马车中,伴着寒冷呼啸的秋风,任由车夫带着他们一路向北穿越一道道河谷沼泽。
三月后,终于到达濒临白海的一座名为坎达拉克沙的小镇。
说来也巧,当夜天空中就已飘起了雪花。
李彬本以为此地会比钦察草原冷上许多,却不想饶是进了冬天,也与草原的冬日没差多少。
“听闻此处大海有经年涌动的暖流,所以沿岸之处许多海面并不封冻。”
“这么神奇?”李彬大吃一惊,为拔都披上厚重的毛皮大氅,扶他下了车。
还在车里时,拔都就已闻听海潮汹涌之声,如今脚踩粗粝的沙滩之上,腥咸的海风扑面而来。
他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任由李彬抓着自己的手,半张着嘴,痴痴地望着面前一望无际,深蓝莫测,汹涌奔腾的滔滔巨流。
入冬的坎达拉克沙,黑夜漫长,白昼极短,此时明明是午后不久,但太阳已经落下,带着昏暗色彩的天空笼罩在幽深的海面之上,说不出的壮阔辽远。
海浪一波接着一波拍打在二人脚下,留下片片白沫。风大时甚至有不少海水拍打在两人的身上。
李家的主母白氏祖籍松江,李彬小时没少去到舅舅家在东海岸边玩耍,不过比起那时的骄阳蔚蓝,现如今眼前的深邃景色别有一番滋味。
“大汗、耶律大人,很快就要天黑了,天黑涨潮后这里很是危险,还请早些上岸休息。”
拔都像是没听到随从说话一般,呆呆地向海面走去,任凭冰冷刺骨的海水没过自己名贵的牛皮靴。
李彬无奈地回道,“放心吧,这里还有我,你们且先去镇上等着,我与大汗一会儿就回去。”
既然李彬开了口,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一步三回头先行去小镇上等待,将凛风刺骨的海岸留给了拔都与李彬两人。
“好看吗!这就是大海!”
李彬张开双臂,海风从他的臂间穿过。
“海……有多大?有多深?”拔都掬起一捧海水,探出舌头舔了一舔,眉头骤然紧蹙,“呸……苦……”
“哈哈哈哈哈哈!”李彬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从地上捡起一只被海潮打上岸的小螃蟹,“这还有新鲜的水产!”
黑发被海风吹得乱七八糟,拔都并未带着毡帽,只能用手扫去覆在面上的头发。
海潮之声时而浑厚,时而凛冽,时时刻刻彰显自己的存在,在二人未知的远方水天相接。
“我从前……总当自己是什么厉害的人物,打遍了战场的英豪,如今见了大海,方觉得自己渺小如沙……”
李彬趴在他的肩头甜甜一笑,“人不能胜天,不论是您、还是谁或谁……在大山大河面前,人的力量总是那样渺小。”
拔都将他的兜帽压得更低一些,“我突然想起了一句汉人的诗……”
“不容易!您竟然还有记得的诗!”
受他这阴阳怪气的惊讶之言,拔都苦笑不已,“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这是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嗯……大海永恒,潮起潮落,就如同时间的滚滚尘流,而你我,具是浪头处的一毫厘而已。”
李彬想起魏武曹操所作的《观沧海》,又见拔都口出此言,相比之下不觉眼前的大汗怎么生出了老迈横秋之感?不禁撇嘴道,“您何苦担心这个,不正是因此,‘人’在这世上才可代代相传绵延如海,今人做不到的,便由后人做;后人做不到,便由后后人做……”
“长此以往,生生不息……”
拔都转过头来,两人相视而笑。
李彬突然往天边一指,“您瞧那!”
一道蜿蜒光辉从天而降,由亮至淡,由奇异的蓝转为淡淡的橙黄,流光溢彩洒满了大地,又有如一道发光的烟霭自大地缓缓升腾向天空。
天已经黑透了,漆黑的夜幕中,这道霞光耀眼璀璨,世间万物都被它夺去了光辉。
“这是什么?天降异象?”拔都向那光芒之处看去,“难不成是我触怒了海神?”
“别说不吉利的话!”李彬拧了拧他的耳朵,“方才他们与我说,这便是只有极北之地才有的异象。冬日降临,黑夜将大地笼罩时,天边常有五色霞光,形态各异,光彩万丈。”
“真美……幸亏、幸亏亲自来到了这,不然此生恐怕也无法一睹此处风采。”
李彬趴在他耳边害羞地笑笑,“若是能捕到那道光就好了,凭着大汗的威风,将他收入囊中,日后我们想起来就可拿出看看。”
拔都被他逗乐了,“你当那是什么牛羊牲口吗?天上的东西,我要如何拿下献给你。”
李彬撇了撇嘴,“那些昏君不都这样哄骗妃子吗?什么给你摘天上星,给你捞水中月,大汗不想也这样哄哄我?”
拔都对于李彬把他当作“昏君”,把自己当作“妃子”的认知,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能与爱妃共赏此情此景,朕心满意足!”
李彬对他这个回答还算满意,大汗白天的佞臣,夜里的宠妃,乖乖地送上了自己的唇。
天边霞光炫目多姿,海风兀自吹拂得恣意。
黑发与金发交织之下,一个绵长炽热的吻在寒冷的黑夜之中蔓延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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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史料说拔都此生亲自到过诺夫哥罗德,这篇番外算是了却一下拔都看海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