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个奇闻,”姜思源一指角落里那盆雏菊,“大冬天的雏菊竟开了花。”
李彬先是一愣,随后笑道,“怕是冬天里也有春风吧。”
“这春风倒是厉害了。”
李彬假装看向别的地方去,姜思源可不打算放过他,一拍桌子怒道,“裤子脱了,屁股趴好!”
“你干什么,我又不用……”李彬紧张得心脏都漏跳了一拍,他拉紧了腰带,毫无底气地反驳,姜思源不等他反应过来,眼疾手快扒了他的裤子,两腿一分去查看他受伤的地方。
李彬自知反抗不过,乖乖躺好分开了双腿。
“你可真行啊,忍到现在……”姜思源瞪他一眼,“他弄的?”
李彬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沉默地点点头。
姜思源看着他一脸幽怨,又羞涩又带了些甜蜜的表情,顿觉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憋得他喘不上气,“得,我也管不了你们,先给你上药吧……”
李彬知道姜思源刀子嘴豆腐心,任他帮自己涂了药穿好裤子。
姜思源忙活完,憋了一肚子的话再也忍不住“李彬,崔兄跟我说,你这人有颗赤子心,凡事一头扎进去便再也出不来,我起初还不信,今日是彻彻底底相信了你。我不管你与那蛮子如何胡闹,我一个大夫却只知道命要紧。蛮子如何待你你都愿意倾心相待那你便去吧,只是在那之前我希望你好好珍惜身体……”
李彬不愿听他嘟哝,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都明白,多谢你了……”
他讲的道理李彬哪里会不懂,可现在实在是疲倦不愿与他理论,谢过后送走姜思源,身体再也撑不住,一合眼就进入了梦乡。
哪知道姜思源一语成谶,次日起床李彬便觉得浑身无力,频频咳嗽,他只当是着凉染了风寒便找姜思源讨了些治风寒的药。不想那药丝毫没起作用不说,李彬眼见的咳嗽越来越重,第三天竟咳出了血。
姜思源再也坐不住,强行细致为他诊察一番,“热邪犯肺……你这不是风寒,伤了脏腑,只能吃药慢慢调养了。”
“咳咳咳……咳……死不了就行……”李彬这几日前胸憋闷,咳嗽不止,连带着饭也吃不下,白天咳夜里咳,几乎夜不成寐。
“马上要过年了,你却病成这样,都怪我没早些发现……”姜思源满面愁容,又气又急,嘴角起了个火泡。身为大夫没有详查病情,令病人徒增病痛,他内心只有更加焦躁。柔顺的黑发被自己抓的乱蓬蓬像个鸟窝。
李彬咳得声带嘶哑,可还是哑着嗓子劝慰,“咳咳,是我自己不小心……咳!不怪你不怪你……咳咳……”
“你少说话吧,在你病好之前我陪你住,你有什么事就写纸上,歇歇你的嗓子。”
李彬知他倔强又责任心极强也没拒绝,左右自己一个人住也没人照顾,到时候死屋里连个收尸的也没有。
可赶巧了,年关岁尾,各地区的税官纷纷上报各地一年征税情况。昔班打仗还行,于此事一窍不通,李彬只好拖着病体苦苦支撑。验收记录这些事可以交给其他人做,可核对总账李彬还是信不过其他人,每地账目必须要亲自核对。
如此直忙到除夕才算消停,这些日子李彬全靠喝药汤维持,白天忙于政务,夜里也睡不着,累极了几天才能睡上一两个时辰,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他面色苍白,双眼无神,两颊也塌了下去。病情凶猛,李彬人缘又好,带着王府上上下下都跟着一起操心,每天姜思源与都瓦两人轮流照看李彬,感动得李彬不知说些什么好。
府中拔都与斡尔达都不在,大小事宜全需要昔班操劳。可算熬到了除夕当夜,府中按照蒙古习俗弄了“三锅”,一锅是奶茶、一锅羊肉、一锅汤水饭食。
昔班累了这么多天才得闲暇,也没有哥哥们看管,纵情狂饮。喝醉了便思念起家人,想着远远在外的哥哥们,英年早逝的双亲。
俗话说得好,酒入愁肠愁更长,他喝得酩酊大醉,叽里咕噜唱着草原上的歌,想念着梦中魂牵梦绕的草原,最后满身酒气往桌子上一趴便睡了过去。
见那吵吵嚷嚷的醉汉终于睡着,姜思源站在窗边问道“你想家吗?”
李彬睁开眼睛,连日操劳另他眼前事物都是摇晃的,他扶着床勉强下了地,同姜思源一起站在窗前。
“想。”
“你想过何时能回家吗?”姜思源怕他着凉,又将一件外套披他身上。
“离家便从没想过回去……”
姜思源无所谓地笑笑,“说的也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命还是条命,在别人的地界命便如草芥蚂蚁……”
“咳咳咳……”李彬又是一阵咳嗽。
待他咳完,喘匀气息,姜思源接着问道,“你在想他吗?”
李彬点点头却不说话。
头两天他还气急恼怒,越是等待满腔的怒气便化作了绵绵的丝线缠绕在他身上。病痛另他咳嗽难忍呼吸憋闷,思念却让他浑身如蚂蚁吞噬般肝肠寸断。
他虚弱得哭都哭不出来,每日闭上眼就是他的音容笑貌,睁眼时却不见他半个影子,只有没日没夜的咳嗽。
姜思源握住他冰凉的双手,“我觉得你的王子也在想你……”
李彬双手无力,瘦削白皙的皮肉下青色血管清晰可见,他没有抽回手,任他握着“咳……他又不是我一个人的……”
“今日是下弦月,”姜思源没理他,而是指着窗外夜空给他看,“说不定他也在看月亮,你在房里,他在大漠中,可月亮还是同一个月亮。人说月亮能把人的思念带到远方去。”
李彬被他逗笑了,“你不是说你不懂什么情情爱爱吗?怎么还矫情起来了?咳咳……”
姜思源被他气得险些炸了毛,跳着脚骂道,“我看你一副要死的模样才劝你的!”
“咳……知道啦……”
此时被两人念叨着的顶风雪,踏黄沙的蒙古王子正歇息在大漠中,盯着头顶的下弦月看得出神。
拔都出发得匆忙,盔甲也没穿戴,一身便装,除了葛古尔外便只有两三个近侍随行。
葛古尔搭好了帐篷便去寻拔都,却见这位年轻的王子正坐在块石头上看月亮,好奇地问道,“您还不去睡吗?”
“我在这坐一会儿,你们先睡吧。”一路上他都惦记着李彬,也不知他有没有吃好喝好,会不会生自己的气,哪还有心思睡觉。
“我听说今天是你们蒙古人过新年的日子,这样本该团聚的节日里把您叫出来我实在内心难安……”葛古尔说着便跪了下来,向拔都谢罪。
“若是能使我治下的万民都平安顺遂,不用以命讨生活,少过一两个节又算什么?”
“拔都王子果然宽容大度,体恤民心。”
拔都心想自己若是生出双翅膀就好了,立刻飞到西边去,将一切解决妥当,再飞回来。离家的每时每刻他都在担心着那个人,恨不得立刻回到他的身边。
“哎……”拔都想象着不可能发生的事,低声叹口气,却被葛古尔听了个清楚。
“您在担心玉龙杰赤那边王府的事吗?”
“没什么,一到过节就总会思乡,”拔都摇摇头,挤出个勉强的笑容,“我在这坐会儿便好,你快去休息,明早还要赶路。”
拔都的神色阴郁,葛古尔一瞧便知其中定有缘由,但拔都又不愿让人打搅,他就知趣地退下。
葛古尔一走,拔都从怀里掏出支羌笛来,它曾作为信物与李彬的红宝石交换,李彬看那穗子脏兮兮的就将他洗得干干净净才还给他。拔都握着那支羌笛,幽幽吹了一曲婉转悲怆的不知名小调,合着大漠呼啸的风声将他的思念衷肠传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