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彬趴床上地歇了一早上,正想着要不要再补一觉时,院外一阵吵闹。李彬一瘸一拐地下了床,走到门口探出头去看,原来是下人们簇拥着一华贵少妇来收拾东西。
想必这就是那位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侧妃了。李彬偷眼观瞧,见这女人确实长得不赖,不像其他牧民女那般健硕粗糙。反倒肤白貌美,脸颊上还涂着淡淡的胭脂,一身粉色袄裙虽不显腰条,但也依稀可见丰满的轮廓。
啧啧啧……李彬忽觉嘴里泛酸,佳人如斯,夜里应当也不会寂寥吧。
想起那夜的淫糜,李彬狠狠掐了自己一下。他羞愧于自己无端的下流幻想,但也极力想解开这颗令人沉沦的心结。
拔都也不知与那女人说了什么,李彬离得远些虽听不清他们说话,可却隐隐看到了那女人满脸的悲伤和痛苦,她强忍泪水由侍女搀扶着退了出去,拔都从她身后的奶娘手中接过一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孩。
“需要帮忙吗?”李彬怯生生地问道,他见拔都怀里抱一个手里还要拎包实在费劲。
拔都摇摇头,径直走进他屋里,将那包被放在李彬的床上,“先借你地方一用,帮我看好他,我去带人收拾西厢房。”
说着把那小男孩也领到李彬跟前。
“诶,您去吧。”李彬接过来,拉着他的小手,目送拔都出去。
“你是谁啊?”奶里奶气的声音传来,李彬低头一看,小男孩正睁着圆溜溜水汪汪的棕色大眼睛抬头盯着他看,“阿爸又去哪了?”
李彬蹲下来和他尽量在同一视线平面上,小男孩长着肉乎乎的包子脸,浓眉大眼,看起来就像他的父亲一样,将来必定也是个帅小伙子。李彬越看越喜欢,揽着小娃娃的肩膀抱在怀里头,“我叫李彬,是给你阿爸干活的人,你阿爸去给你收拾屋子了。现在,你能不能告诉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撒里达。”他紧盯着李彬的眼睛说道,“你的眼睛真好看,好像额吉的耳环,蓝蓝的,像天空一样。”
李彬一听别人的夸奖便觉开心,抱着他同他蹭蹭额头,与他一同咯咯笑起来。
突然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奶声奶气地问道,“晚上我是不是不能跟阿爸一起睡了?”
李彬想想,拔都既然说了去收拾屋子,应当就是给他睡觉用的,于是点点头,“对呀,难道你还想跟你爹……你阿爸一起睡?”
撒里达的大眼睛突然氤氲起水雾,吸吸鼻子抽搭道,“撒里达想跟阿爸额吉一起睡……不想跟那个女人一起睡觉,也不想自己睡……”
怪可怜的……这么小就没了娘亲,李彬看着委屈巴巴的撒里达,便想起了娘亲刚去世时的自己,也是如他一般,整日里想着娘哭,眼睛肿得像猴屁股一样。
他把撒里达抱在自己腿上,“撒里达快长大了,得自己睡才行,不能总想找阿爸找额吉。”
“不要嘛……”撒里达的鼻音闷闷的,“从前都是阿爸睡一边,额吉睡另一边,我在他们俩中间。阿爸会抱着我,额吉还会亲我……呜呜……呜……”撒里达越想越难过,他想让阿爸抱抱,想念额吉温柔的神情和蔼的言语,最后竟是再绷不住眼泪呜呜地哭了出来。
撒里达哭得忒惨,李彬听着心里也不是滋味,没娘的孩子真可怜。他把撒里达紧紧搂在怀里,一下一下抚摸他剃得秃秃的脑袋,“不哭不哭,撒里达是小男子汉,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哭。”
府里上下也没有谁会温柔抱着自己,轻声安慰,就如同额吉还在世时那样。撒里达就像溺水者寻到木筏一般,噼里啪啦地掉着泪珠子,同李彬控诉起来,“我讨厌都兰那个女人,她根本做不了我的额吉,假惺惺地说要抚养我,其实就是她自己想顶替额吉。”
都兰?李彬猜想这大概就是那位侧妃的名字吧,他担心隔墙有耳,赶紧捂住撒里达的嘴,“您不可以这么说侧妃。”
撒里达不服气,像个小牛犊一样,个头不大却一身蛮力,他挣开李彬的手继续抱怨道,“她什么都不懂,额吉从前总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她却连写字都不会,我讨厌她!”说罢又是一阵嚎啕大哭。
李彬并没有哄孩子的经验,一时间手忙脚乱,哄了半天哭声只大不小,李彬觉得额头青筋暴起,只差没掀桌打他屁股了。
就在这危机关头,救星拔都总算赶到,李彬在哭声中递了个求救的眼神给他。
“别哭了!!”拔都一声大吼,惊得撒里达停了哭声。“哭哭啼啼像什么话!”拔都眉头紧皱,细长的眼中带了些许怒色。撒里达低着头坐在李彬怀里不敢去看阿爸,无声地抽噎着,小小的身体一耸一耸。
李彬是见识过拔都当初是怎么揍不听话的别儿哥的,生怕他又揍自己的亲儿子,急忙打起了圆场,“孩子还小,他只不过是想你了,哭也正常。”
听了这话拔都稍稍缓了神色,揉了一把撒里达的脑袋,“你想做什么要亲自去做,哭是没用的,你是我的儿子,遇到困难不想着如何解决,只会抹鼻涕擦眼泪,以后还怎么肩负大业?”
撒里达红着眼圈点点头,搂住李彬的脖子对拔都说道,“阿爸,我喜欢李彬,你不要让都兰当我的额吉了好吗,我想让李彬做我的额吉。”
“啥?”李彬冒了满头的问号,险些把这小子从身上扔下去。
“李彬同你一样也是个男子汉,当不了额吉,但却可以陪你读书,不如你叫他声师父吧。”知晓儿子接纳了李彬,拔都心里高兴,但面上还是得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来解释道。
“李师父?”撒里达抬起头去看李彬。
“诶!”一声又奶又甜的师父叫得李彬从发顶爽到了脚心,扭曲的眉毛与荡漾的声音充分表达了他舒爽的心情。
“这样不对撒里达,按照李彬他们汉人的规矩,你要跪下行礼才行。”拔都提醒儿子道,将他从李彬怀里抱出来,“跪下,给师父磕头。”
撒里达乖乖跪在地上给李彬磕了个头,“撒里达见过师父。”
“哎哟,哪需要行此大礼,快起来快起来!”李彬把小撒里达搀了起来,蹲在地上同他的视线平齐温柔一笑,“倒是李彬今后还请小王子多多指教了。”
撒里达圆圆的眼睛里懵懵懂懂满是不解,可还是像模像样地点点头。
拔都见这里的事弄差不多了,便叫人上了午饭。除了把儿子们带到自己那去吃午饭,拔都还叫上了李彬一起。
李彬连连拒绝,从前不明拔都的身份与他同吃同住也就算了,如今身份尊卑有别,他怎么能同王子一家共同进餐。
拔都见他拒绝却解释道,“我既然跟你保证了让你衣食住行无忧,便是我吃什么都有你的一份,你莫要推脱了。”
撒里达已经会自己用勺子筷子吃饭,只是吃得比较慢。两个大人都是有什么便吃什么的主儿,尤其是李彬,虽然在家时是个挑嘴的少爷,可这些日子颠颠簸簸有啥吃啥竟然也不再挑食。
拔都吃饱了便开始喝酒,满满一壶的马奶酒,自斟自饮。撒里达眼巴巴看着,馋得涎水顺着嘴角淌了一桌子,可怜巴巴地盯着那壶酒道“阿爸我也想喝qaq……”
李彬头一次从拔都那张黝黑的面皮上发现出一丝慈父笑意来,“哈哈哈,等你长大了再与阿爸一起喝酒”
“不嘛,撒里答现在就想喝……”
“您可以用筷子沾点给他尝尝酒味,总归大了也要喝酒的。”李彬看他馋得要命,忍不住就献计献策。
“看不出来,你还挺懂带孩子?”拔都问道,另只手正持着筷子给撒里达嘬上头的酒水。
“我家大表哥的孩子我曾见过他们怎么喂养的。”李彬一想起家中的事就忍不住伤感,长叹一口气,“哪知道宋金战事又起,这么些年表哥表嫂也没能回家,我那小侄子也许久没见到了。”
“没事的,金朝快完了,日前哈拉和林来的消息,说是完颜承麟已是逃到蔡州去了,现下金朝国内空虚既无良臣也无大将,还逢上中原百年不遇的饥荒……”
李彬把筷子一撂正色道,“您这话讲的,虽然是安慰我吧,我倒真开心不起来。我本是金朝臣民,金朝一亡我可不就是前朝遗民了?再换句话说,金朝若亡,蒙宋就要隔江对峙,我父亲家在汴梁不错,娘舅一家却都在江南,我实在是不盼着任何一方有什么伤害。”
拔都面露歉意,自觉失言,不知该怎么圆话,支支吾吾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这样说……实在不知道你家竟是这样……”
“不是亲爹总归也是养父,但愿家里能仰仗这么多年的家底熬过去……”李彬不听他解释,兀自喃喃自语。
气氛一时间有些古怪,两人谁都不说话。拔都喝着闷酒,李彬给撒里答拍了个饱嗝。他吃完饭小嘴蹭得油乎乎,见刚才还笑意盎然的李彬失了笑容,小小的脑袋瓜想破了头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张开一双粉嫩的手臂要抱抱,李彬把他抱在怀里,“怎么了?吃饱了想睡觉了?”
撒里答油乎乎的小嘴在李彬的脸颊上“吧唧”狠狠地亲了一口,留下个油油的嘴印,亮晶晶的圆眼睛盯着他看。李彬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将撒里答抱到拔都跟前,“去亲你爹去。”
小孩儿歪着头想了想,爬到拔都的腿上,在阿爸的脸上也“吧唧”地留了个印子。拔都放下酒杯,疲倦的眉目中流露出难得一见的深情来,抱着自己的儿子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吻,“阿爸也爱你。”
难得的温馨时光还没享受多久,都瓦就来寻找拔都。
“殿下……”都瓦在屋外等候多时,实在是不能再拖延下去,只得打搅拔都用饭。
“有事?”拔都擦了擦嘴,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嗯,还请您借一步说话。”
撒里答一见父亲要走,忙不迭地就要跟上。李彬知晓都瓦来找拔都定然是有要紧的事,于是一把便将撒里答搂进了怀里。
“阿爸……”撒里答瘪着小嘴泪水涟涟,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满都是埋怨看着李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