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彬看着那双眼睛莫名心慌,兔子般挣脱出他的怀里,又手忙脚乱地朝他道谢。
姜思源看看拔都又看看李彬,视线在他俩身上反复游移,而后果断拉过李彬的手臂拽到自己身旁和拔都说道,“王子殿下,天色不早了,我们是不是得吃些东西?”
拔都点点头,“自然,府内下人正在准备晚宴,好了叫你们。”
府内看守的两个亲卫早已等待多时,一高一矮两人见了拔都就跪倒行礼。“拔都王子!”
拔都一见来人,忙正色去搀扶,“我不在时辛苦你们俩了,今夜便不用轮值,你们都好好休息一下。”
“多谢王子!”
两人站起身来,李彬好奇地看过去,一眼便认出了高个儿不苟言笑的图鲁。
“你你你你你你不是那个……”
图鲁自然也记得他,微微颔首道,“汉人小兄弟,我们又见面了。”
“啊!你果然!”李彬忆起拔都的话来,图鲁果真是他的部下,怪不得几年前在西域时发生的事那么凑巧,保不齐便是图鲁跟拔都通风报的信。
“早已见过,那我就不必多加介绍了。”拔都笑了一笑,叫来另个样貌清秀身高稍矮的,“都瓦,你过来。这几位以后就要常驻王府了,以后需得像对待诸位大人一样对待。”
“明白了。”都瓦走上前,他不似图鲁那样呆板板一张脸,微扬着嘴角,七分好奇三分轻蔑地打量起新来的三个人来,直到将李彬三人盯得浑身不自在才开口道,“我与哥哥图鲁便是府中亲卫的头头,三位大人以后若有吩咐直接来找我们兄弟二人便是。”
“岂敢岂敢。”李彬扯了扯嘴角,满面尴尬。
姜思源也紧紧拉着李彬摇头道,“不敢不敢。”
梁小宸虽不会说话,但早已悄悄躲到了他俩身后,露出迷惑又怯生生的一双圆眼来。
“行了都瓦,你别为难他们。他们虽是汉人,但各个也都是有本事的,莫要小瞧。”拔都回过头换了张柔和面孔对李彬说道,“走吧,先进府中再说。”
“等一下,我有问题!”李彬乖巧地举手提问,“我想洗热水澡,还有晚上住哪里!”
拔都耐心地一一为他解答,“府里空房有的是,等下我叫人带你们过去,洗澡水也一并送到你屋子里去。”
说着拔都又叫来个仆役,“你们就跟他走,我还有些事处理,等下再来找你们。”
拔都与斡儿达走向书房,昔班带着脏兮兮的别儿哥洗澡换衣服去了,李彬三人便跟着那仆役向后院走去。
那仆役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一个少年,长得突厥人模样,黝黑的皮肤,水灵灵的大眼睛,睫毛又长又卷像个小骆驼似的,一开口便是一嘴突厥话,“几位新来的大人,小人名叫埃里克,负责几位大人的生活起居,您们有什么需要吩咐我就好。”
李彬有些惭愧,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们可不是什么大人,不过是王子的俘虏而已。”
“您千万别这么想,能住进这府里的都不是一般人。”埃里克像个小人精般,接过他们的行囊跑前跑后。自打李彬他们进门以来,主子的态度他都看在眼里,只差没把人供起来放在手心里了。
刚到时李彬便发现了这处王府建造的样式有几分回教味道,前院大殿有着圆形的巨大拱顶,应当是拔都处理政事的场所。后院处是一天井,除了种了些花草外还建造了一座小小的喷泉,天井四周环绕着一圈拱廊,拱廊外又是一圈不知住着什么人的房间。
拔都的王府虽不算金碧辉煌但也不小,似刚才这般的院落竟有好几个。埃里克带着他们如走迷宫般三绕两绕才到了目的地。
“这边请——”埃里克恭恭敬敬低下头伸出手臂,为他们指引方向。后院刚好有一排三个连在一起的厢房。
李彬进了房间,正对门的是一雕花的圆拱形窗子,天花板和墙壁四周粉刷装饰着繁复的几何图案。正中央摆了张大床,床柱床板亦是雕着花,脚下踩的是柔软的波斯地毯,地上壁橱上摆了不少陶瓷罐子。
“这房子是先王术赤还是拔都王子建的?”李彬对这个建筑极好奇,趁着埃里克指挥下人搬进桶洗澡水时问道。
“都不是,这是原先花拉子模玉龙杰赤城的总督府邸,后来经术赤老王爷和拔都王子修缮后才做了王府。”埃里克解释道。
“都是按原来的样子修复的?”
“是的,王子请来本地的建造师同他商定的。”
“这样啊,多谢你啦。”
“换洗的衣服帮您放在衣柜,待前厅开饭时我会来叫您,洗澡水也不必您来处理,我自会来打扫。”埃里克说完恭敬地朝李彬行个礼,出去时将门关好才离开。
李彬这一路星夜兼程,过草原趟沙漠,每日吃不像吃穿不像穿,一身尘土臭汗,头发乱七八糟如同鸟窝,根本瞧不出个少爷样子。此时此刻有了落脚地,便如泄了气的轮胎放松下来,脱光衣服往桶里一躺——
李彬刚舒舒服服地躺好,猛然间想起可别睡着了错过晚宴,于是不敢过于放松,迅速又彻底地洗了个透澡,擦干净后,光着身子去衣柜里找衣服。
衣柜里的衣服真不少,足有好几十件,也不知是王府仆人还是拔都准备的,大多数都是蒙古人和突厥人常穿的颜色款式,也有一两件汉人宽袍大袖的衣服。李彬最感兴趣的则是那件宽大的白色丝质长袍,拎出来在身上比划比划,足能装下两个他。料子柔软又凉爽,李彬看了又看想了又想才料定这应当是个睡袍。
衣柜里不止有衣服,还有不少单裤腰带等物供主人搭配,柜底还有几双漂亮崭新的马靴,李彬伸进去脚试试,竟然不大不小刚刚好。
李彬想来想去也不知穿什么好,他不喜欢过于鲜艳的大红大紫的颜色,便选了个青色长袍,外罩一蓝色团花短褂。换好了去照镜子,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镜子里的自己披头散发不说,还长了对罕见的蓝色眼睛,多日风餐露宿吃不好睡不好,眼底有些淤青,原本饱满圆润的脸颊也瘦得塌了下去。
他将前额头发分出对长长的鬓角垂在前胸,脑后半扎了个马尾,其余的头发散在后背上,这样既不显凌乱也不会为秃头困扰,还顺便遮住了憔悴瘦削的脸颊。
李彬美滋滋地自我欣赏,屋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他跳起来去开门,一看是埃里克站在门口。
“李大人,您收拾好了吗?我带您去前厅。”
“好了,麻烦你了。”
埃里克唤来几个人将脏水抬出去,自己领着李彬来到前厅。
姜思源与梁小宸已是先到了,但这府邸的主人还没到。姜思源把李彬拉到自己身边来与他说悄悄话。
“你知道吗,我刚才随便转了转,竟然在这发现了女人。”姜思源神神秘秘地同李彬嘀咕道。
李彬指指他的脑壳,“你是不是这里有问题?哪个王府没个女人,何况他还有儿子了!”
“连儿子都有了?!”姜思源险些拍桌站起来。
“那他还……”姜思源话到嘴边却硬生生憋了回去,古怪地看了眼李彬,“所以,你不可以!”
“哈?不可以什么?”从到这起姜思源浑身上下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李彬纳闷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这样跟你讲吧,我爹本来也极爱我娘的,后来我爹救了金帝一个宠妃,狗皇帝赏了他本家一个表妹给我爹做二房,那娘们儿的身材足能装下我爹两个,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我爹只能好生待她将她菩萨似的供起来,给我娘气得回了娘家……”姜思源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讲了一堆。
李彬还是莫名其妙,“你娘是挺惨的,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姜思源啪地猛一拍桌子,差点将桌子上的碗筷颠起来。“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猛然间想起似乎把自己也绕了进去,又接了一句,“除了我以外!”
他这声响极大,坐在一边打瞌睡的梁小宸吓得一激灵连忙坐好。
“男人?男人怎么了?”好巧不巧拔都走了进来,他换了身新衣服。姜思源与李彬赶紧摆好碗筷,端坐好,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昔班跟在哥哥后头,满脸都是心疼,“你们拍桌子可以,可千万别弄坏了碗,府里只剩这几个碗了!”
李彬大惊,摸摸那碗,低声与姜思源说道,“银碗,敲坏了你赔不起。”
拔都也不管碗的死活,径直去找李彬,“衣服还得穿?”
“那些衣服是您准备的?太谢谢您了!”李彬赶紧道谢,衣服审美好不好是一回事儿,可那么多样式一看便是费了心思。
姜思源脑子反应极快,听他俩对话就猜了个七七八八,遂把李彬往旁边一挤,自己凑到拔都跟前去,“王子我也没衣服穿,可以给我也整几件吗?”
拔都点头道,“自然,”回头去叫弟弟,“昔班,明日也给大夫弄些衣服来,钱从他的俸禄里扣。”
“是,二哥。”昔班应允。
姜思源刚要道谢,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李彬在一边笑弯了腰,心道拔都平日里话虽不多,怼起人来就像打架一样直中要害。
待斡儿达也到了前厅落座后,拔都叫来管家吩咐开宴。那管家满脸大胡子,却是个秃瓢,这模样李彬怎么想怎么觉得熟悉,然而的的确确是第一次见他。
大胡子管家指挥着下人们依次布好酒菜,见一应齐全了行个礼退下,屋内就只剩了拔都、斡尔达和他们几个人。
拔都将自己的酒杯倒满后站起来,黑色的眼睛直直盯向李彬,“感谢诸位不远万里来到钦察,我先干为敬——”说罢,将右手无名指蘸了些酒,弹向天与地,又抹些在自己的额头上,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