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比尔喝口酒又继续问道,“兄弟几位怎么称呼?”
拔都懒得再编个名字隐藏身份,索性回鹘人应当也没几个人识得术赤一系的子孙,便直接答道,“我叫做拔都,这是我大哥斡儿达,还有我的弟弟昔班和别儿哥。”
萨比尔怎么想怎么觉得这名字耳熟,可又想不起是谁,想再追问下去,可看这几个蒙古人满面不耐烦,明显是不愿过多透露自己身份只好作罢。
“倒是奇怪,我见过许多兄弟同行的,多半是大哥管事,没想到你们管事的却是行二的拔都兄弟。”
萨比尔提的这问题,李彬也早就感觉奇怪。据他观察,斡儿达的能力应当也不至于屈居于拔都之下。
斡儿达笑笑,“是我不如弟弟,我自愿将家中事业都交给他打理。”
“原来如此。”萨比尔了然,又转头去看李彬他们几个,“这几位是你们的仆人?”
“正是。”拔都点头,“这两个黑头发的是汉人,那个黄头发的是我从哈拉和林买的。”
“你们真是怪了去了,我头次见主人跟仆人一起吃饭的。”
“我们家便是这个规矩,这样的奴隶才会更效忠于主人。”
李彬在心里啐他一口,心道臭不要脸,要不是为了石头被骗来的,谁愿意来遭这个罪?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拔都和斡儿达还好,萨比尔已然有些微醺,招手叫来老板娘结账,似乎是喝得极尽兴,拍着拔都的肩膀头道,“我已许久没与你们兄弟这般豪爽的人物喝酒了,不如再到我家小聚?晚饭我也一并请了。”
拔都与斡尔达交换个眼神,拔都惦记着李彬困倦这档子事,本不想答应,斡儿达却示意他应了这要求。拔都心想大哥这么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吧,于是便点头应允了。
萨比尔果然出身殷实之家,大套院约么占了上百亩地,高墙深院,朱红色的大门,竟是一派中原式的模样。
进了院便见开阔的一片地上用瓷砖砌了个大池子,李彬与姜思源好奇地走到池边去看,只见清澈池水里是半池的大小各异的锦鲤,红白相间甚是好看。
萨比尔见他们感兴趣便介绍道,“我阿爸喜欢中原的东西,这池鱼也是他从中原带回来。听说中原的商人认为这种鱼会为他们带来财富。”
李彬心想这鱼颠簸几千里来到这干旱地界没死真是个奇迹。
姜思源捅捅他,低声问道“如何?比起你家的怎么样?”
李彬自然是瞧不起这偏远地方的蛮夷的,轻哼一声道,“凑合吧,这池子也就我家一半的大,只不过我家的鱼都叫我娘养的猫开膛的开膛,吓死的吓死。”
“噗呲——”姜思源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这院子虽大,却不值钱,我家汴梁的院子和扬州、杭州的别院能买下这样的十个大院。”李彬骄傲地撇撇嘴。
“行行行,李三少爷,您有钱,您能想想办法把咱俩赎回去不?”
“看到他了没?”李彬偷偷用手指向拔都,“把他作了我们俩就一路南下跑回去。”
姜思源:……
拔都正被萨比尔带领着看些他看不懂也不感兴趣的花花草草,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中气十足,打的喷嚏也是响亮极了,吓得萨比尔一哆嗦,“拔都兄弟可是着了凉?”
“无事,树敌太多,大概有人在骂我吧。”
“那拔都兄弟千万小心啊。”
萨比尔带着他们七绕八绕才在一个小院子前停下脚步,“诸位,这便是我住的地方了,请进。”说罢伸手将几人让进去。
这小院不在宅子中央,极为幽静,院中竟然还栽了兰花菊花,李彬看后惊讶道,“这花竟然能在西北开得如此繁茂?”
“哈哈哈,这是我从中原商人那买的花种和花土,花种是改良过的,能适应干旱和风沙的天气。”
“厉害啊!”李彬赞叹道。绕到花圃后,那还开了个小水池,如井口大小,池里有两条小金鱼,池上飘了几个荷花叶子,碧波荡漾,看了就觉得清透凉爽,
别儿哥头一次看见金鱼,新奇得很,忍不住上手去抓,被昔班发现后赶紧把他抱走。斡尔达也颇感尴尬,叫昔班看好弟弟,而后又问萨比尔,“沙漠缺水,你家这两个池子却都是清透的水,难道是天天都换?”
“这里离天山山麓很近,每隔几天我就派人去山麓取天山的雪水给这些鱼儿换上。”
“这样啊。”斡尔达点点头。
萨比尔将几人领进屋里去一一落座,又叫了下人去沏茶来。
李彬四下打量这屋子,已全然不见西域样式,坐在这就仿佛回到了汴梁的家中一样——紫檀木的大床,上盖团花似锦的绸缎床帐,里头一张紫檀木的书桌,摆着笔墨纸砚文房四宝,桌角还有个翡翠制的文殊菩萨像;靠着墙边是一梨花木的书架,架子上有些书籍和瓷器花瓶一类的摆设;再往身后一瞧,墙壁上挂着几张汉人字画。
李彬瞅瞅这中原风格的室内装潢,又看看萨比尔这一身珠光宝气的绫罗绸缎和他高鼻深目的模样,若不是他轻车熟路进了这房间李彬都要怀疑他到底是不是这家的主人了。
姜思源又戳戳李彬,“这个又怎么样?那些字画瓷器你瞧瞧?”
李彬努努嘴道,“颜真卿,王羲之的字我看不出真假,不过那张顾恺之的《列女仁智图》必定是假的。”
“怎么讲?你还会辩伪?”
李彬勾勾手指头示意他附耳过来,“因为真的在我家,我爹书房里挂着呢!”
“靠!那……那些瓷器呢?”
李彬摇摇头,“不行,看不出来,太远了,得离近了看釉质才行。”
两人用汉语嘀嘀咕咕窃窃私语,不一会儿茶便沏了上来。李彬端着茶碗见碗底的茶叶扁平挺直,色泽嫩绿圆润,端得是上等的好龙井。他先用鼻端轻嗅,而后张嘴小啜一口,甘甜微苦,沁人心脾,回味极为醇厚。
姜思源许久未喝到南边的龙井了,虽馋得要命,但亦是如李彬一样端着副文人品茶的架势。
“苦……”昔班喝了一口直皱眉,“这茶为什么不加奶和盐?”
拔都和斡儿达也喝不下苦涩的绿茶,两人只喝了一小口就放下再不动它。
“哈哈哈哈哈哈。”萨比尔失声笑了出来,“拔都兄弟你们还不如这几个奴隶会品茶,我看他们倒是内行,不如来说说看这茶如何?”
姜思源与李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李彬开了口,“咳……品茶嘛……首先便要观其色,这茶叶叶芽舒展扁平,色泽嫩绿且有光泽显然是上好的龙井;而后便要闻其香,龙井清新沁人心脾;最后才是品其味,入口甘甜苦涩,回味悠长醇厚。嗯……”李彬还想继续说,姜思源赶紧拽他衣襟,提醒他别忘了他现在还是个奴隶,李彬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改口道,“我……我也只是略知一二,我服侍的前个主人就爱好品茶……”
“难怪。”萨比尔恍然大悟。
拔都总觉得自己有点下不来台,硬着头皮解释道,“我们蒙古人喝不惯汉人的东西,还是奶茶和马奶酒喝得痛快。”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嘛……”萨比尔正与他们交谈,家丁跑了进来低声与萨比尔说道,“小姐听说今日家中来了客人,她也想见见。此时已在门口等候了。”
萨比尔两手一拍,“嗨呀我竟把她忘了,快叫阿丽娅进来。”
家丁出去通报,不一会儿只听环佩叮当声响,还未见人影,一阵浓郁的香料味道便传了进来。李彬强忍想打喷嚏的冲动朝门口看去。只见一个小麦肤色的姑娘款款走进,头戴一粉色薄纱,身着轻纱长裙,同萨比尔一样,挂了一身亮闪闪珠宝,脚下一双涂着金漆金粉的凉鞋,露出涂着粉红蔻丹的圆润脚趾。
“这便是我的亲妹妹阿丽娅。阿里娅,这些便是从草原来的尊贵的客人。”
阿丽娅飘飘下拜,拔都兄弟们也站起来回礼。
见过礼之后,阿丽娅竟是直接摘去了面纱,露出张同他哥哥一般大眼睛双眼皮,鼻梁高挺眼窝深陷的秀丽面庞。
“标致!”姜思源情不自禁赞叹一句。
李彬捂着鼻子,心道这姑娘虽美,味道却不敢恭维,小声同姜思源讲道,“我劝你打消乱七八糟的念头,这女的香料用太多,多半有体臭,晚上睡觉熏死你。”
姜思源瞥他一眼,“你不能因为自己不喜欢女的就对人家有偏见!”
“我见得多识得广,骗你作甚?胡人多体臭,你可记住了。”
“蒙古人?”阿丽娅打量一番拔都兄弟几个,半晌竟露出些轻蔑神情来,“身上这羊膻味也忒大了些……”
他们兄弟几个平日虽然没什么王子架子,但也不曾被女人这样轻视侮辱过。拔都和斡尔达都是见过大场面的,心中虽不悦,面上却丝毫不显露。昔班则年轻气盛,面上挂不住,气得满脸通红,拳头握得嘎吱嘎吱直响,斡尔达见势不好赶紧偷偷按住弟弟的手。
“阿里娅!不可以对客人无礼!”萨比尔满面尴尬,想扳回点面子,阿丽娅却并不理他,径直又朝李彬几个看去。“哥哥,他们又是谁?”
“啊……他们是这些客人的仆人。”
“仆人?”阿丽娅迈步走过去,凉鞋踩在地砖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噪声。她眯起眼,从李彬到姜思源再到梁小宸,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又从梁小宸到姜思源最后停在李彬跟前——“你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李彬赶紧放下捂着鼻子的手,规规矩矩站好,深呼吸屏着气回道,“回小姐,小的姓李名彬字怀木,从中原来。”
“中原人?我没见过长你这样的中原人,抬起头让我看看!”说罢伸出带着尖细指套的手指挑起李彬的下巴。
李彬生怕那指套划伤自己白净的面皮,只好顺从地抬起头,湛蓝的瞳仁一错不错地盯着她棕色瞳孔对视。
“你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阿丽娅高傲的脸上终于露出进屋来第一个笑容,她仰着脖子回头朝哥哥说道,“哥哥,我要让他做我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