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彬本来是要问蒙哥的,现在反而被他问住了。呆愣楞看着蒙哥,大脑飞速运转想找出话反驳他。这话明明歪理至极,可偏偏却无法反驳,再配上蒙哥理直气壮的语气……
“额……这……你夸我好看我是很开心啦……”李彬挠挠后脑勺,卡壳当场,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难道说你讨厌我?”蒙哥正视着李彬蓝色的眼睛,强迫李彬也看着他,李彬在那充满威压的视线里分明感觉到了难过。
“怎么会,怎么会……我并没有这种意思,只是觉得太奇怪了……”
“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这不可以吗?”蒙哥显然是生气了,原先温和的语气变得严肃决绝。
李彬被他这样盯着看,就像被大灰狼观察的猎物小白兔,耳朵不由自主就耷拉下来,一脸怂样,“李彬位卑,怎么敢与王子交友……”
“你叫我读《论语》我便仔细读了,你们的大学问家孔子说,‘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却没说地位不对等的人不能交朋友,你不愿意来跟我读书,那与我交个朋友,我没勉强你吧?”
嗯?李彬惊了,孔子这话是要这么解释的吗?更令他惊讶的是,蒙哥竟然真的听他的话读了《论语》,李彬一时间内心五味杂陈,当真是无话可说。
蒙哥马背上的小孩看他们说话好久,他也听不懂这两个人再说什么,操着变声期的公鸭嗓喊着蒙哥的名字,挥着手要蒙哥抱,蒙哥只得把他从马背上抱了下来。李彬低头一看,那小孩梳着小马驹鬃毛般的马尾,忽地想起这好像是蒙哥那个叫忽必烈的弟弟。
“哥,他是谁啊?”忽必烈指着李彬问蒙哥。
“他是我的朋友,名字叫李彬,你也要叫他哥哥。”
“李彬?”忽必烈还不太会说汉语名字,发出的音调颇有些奇怪,他还是个半大孩子,只有李彬腰那么高,走近过去拽着李彬的袍子,瞪着猫一样溜圆的棕黄色眼睛仔细打量,末了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似的,回头朝蒙哥大叫道,“他长着蓝色眼睛!”
忽必烈刚在草原上打滚踩泥,脏兮兮的小爪子在李彬的袍子上留下了五个黑乎乎的爪子印儿。不过人家忽必烈是个小王子,李彬敢怒不敢言,只能扯扯嘴角眉头紧皱。
蒙哥见李彬面色不善,忙把忽必烈抱回来问道,“好看吗?”
忽必烈乖乖点头,“好看!哥你娶个蓝色眼睛的嫂子吧!”
李彬:???
蒙哥闻言哈哈大笑,把忽必烈高高抱起来,“我们忽必烈真聪明,还没长大就想要漂亮嫂子了!”
李彬嘴角抽搐看着智障兄弟俩,放弃了再辩解劝说的打算,实在是觉得无法和他们沟通。
蒙哥果然说话算话,说与李彬交朋友就是当真的交朋友,平时就派人送些吃食绫罗绸缎不说,没事就写信给李彬,聊些他最近看的书,或是要李彬教他写汉字。
对此,耶律楚材也没说什么,只是告诉李彬,蒙哥天性爽朗为人随和大度,也是蒙古诸多王子里不多见的喜欢读书之人,与他相交利大于弊,叫李彬放下心来。
李彬白日里应付蒙哥,晚上没事还要与崔彧打嘴仗,自从他认识蒙哥之后,崔彧没少吃莫名其妙的飞醋,每日里盯着他防止他卖屁股,自己却又动不动揩油,弄得李彬心烦不已,恨不得把这两个人揉吧揉吧卷到一起扔进克鲁伦河里。
他惦记着耶律楚材先前的话,眼巴巴盼着大汗寿辰,想见见那几个钦察来的王子。
日子一天天临近,草原上的人、牛、马、羊也多了起来。
离正日子还有两三天,李彬蹲在帐篷跟前,一边吃肉饼一边看远处在大汗金帐进进出出准备寿宴东西的侍女。大汗的寿辰是大事,连干活的奴仆们也换上了各色的新衣。依李彬的观察,草原上的人,平时尽穿些牛羊皮毛或粗布的衣袍,颜色也单调,但是耐磨抗造,适合放牧的生活。可一旦有什么节日便会换上五颜六色的衣服,富裕的穿锦绣绸缎,穷人也有棉布的衣裳,和平时完全不一样。
不远处有人架上来一头肥羊,勤劳的牧民们手脚麻利,拔毛、撸皮干净利落,方才还咩咩叫的小羊,一转眼就成了鲜血淋漓的新鲜羊肉。
李彬默默停下了吃羊肉饼的嘴,手里拿着半拉肉饼不放,嘴角全是油,看他们如何处理羊肉。
崔彧刚好从蒙古包里出来,见李彬傻子似的蹲着,还留了半个肉饼,悄无声息地靠近过去,想偷肉饼吃,哪知道刚把牙齿贴上去就被李彬发现了,李彬一收手,崔彧站立不稳摔了个结结实实。
“你还想偷我的东西吃?”李彬挑挑眉毛,把肉饼举的高高的,“看到这个肉饼了吗,丢掉也不给你!”
“别啊!”崔彧伸手去抢,“浪费粮食可不好!”两人为了抢肉饼扭打在一起,正是难分高下的时候,“啪——”飞过来个东西正打到李彬手腕上,李彬腕子一软,肉饼掉在了地上——
“我的肉饼!!!”李彬也顾不上腕子疼,赶紧去抢救那肉饼,他二哥跟他说过,掉在地上的东西,在数五个数之内捡起来还是可以吃的。可是此刻手速再快也没用了,可怜巴巴的肉饼沾满了泥土,惨兮兮地躺在草丛之中。
“啧啧啧,太可惜了……”崔彧遗憾地直摇头,“还不如刚才让我吃了呢。”
李彬见肉饼吃不成了,想起来那个迷之罪魁祸首,低头一看那玩意儿正落到他脚边,是个羊皮包裹的球状的东西。李彬见过草原小孩玩这个,就像中原的蹴鞠一样,只不过用羊皮或牛皮做个袋子,往里加些草、土等物填充,不像中原的球那样精致。
“这谁家孩子乱丢的?”李彬拣起来那做工粗糙的羊皮球,掂量一下颇有分量,想是加了不少砂土。
“还给我!这是我的!”李彬话音未落,不远处一个剃得光秃秃只留条小辫的蒙古小孩跑了过来,伸手就去抢李彬手上的东西。
李彬仗着自己身高优势将球高高举起,小孩气急败坏跳起来去抢,怎奈实在太矮,连李彬的袖子也抓不到。
李彬心想甭管你是谁家孩子,弄没了老子的肉,就要接受一点小小的惩罚。于是灵机一动,将手里的球抛向崔彧,“接着!”
崔彧心领神会,接过球来,小孩一看球到了另一人手中,又急急忙忙去扑崔彧。崔彧同那小孩转了几圈,又把球扔给李彬,两人如此往来,竟是把小孩当遛狗一样耍弄起来。小孩一看两个大人欺负自己,一屁股坐到地上,气鼓鼓地把脸憋成包子,嘴巴一扁,“哇——”地哭了出来。
李彬崔彧作弄人很开心,却拿哭闹的小孩没辙,两人蹲到小孩面前,崔彧装作一副恶狠狠的姿态威胁道,“哭什么哭!你的球弄没了老子的肉饼!”
小孩一听哭得更厉害了,“呜呜呜……不就是肉饼吗……我让我哥还你一车肉饼……”小孩一边哭一边说话还一边打嗝,“嗝!呜呜……你把东西还我……”
崔彧将球在手中掂了掂,“可以还你,但是得让你哥来。”
“别儿哥!你怎么跑到了这里!”崔彧话音未落,一年轻男子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李彬寻声望去,只见一高壮汉子走了过来,约摸着身高足有八尺。他披散着黑发,鬓角编了个麻花辫,生了张棱角分明的脸,额间围一镶着宝石的发带。端的是张端正阳刚的面容,只可惜皮肤粗糙了些,黑里透着红,显然是常年风吹日晒不得保养。
李彬抬头,那男子也刚好低头,两人四目相对——
“是你?!”
来人不就是在西域时,与自己共度半个来月的那个蒙古人吗?
在这里遇到他当真是令李彬又惊又喜,当下也不管什么小孩、皮球、肉饼了,快步走到了他的跟前。
“你怎么会在这?”
拔都自然对李彬的事了如指掌,可眼下却还是要演戏装作毫不知情,于是微微一笑道,“可巧了,你怎么也在这?”
“我……我,这说来话长……”与他分别这两年间,发生了太多太多超出他掌控的事情,李彬不知该如何同他解释。
拔都本来也不指望他回答,接着说道,“一会儿再说我们的事吧,眼下这好像有更紧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