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彬三人在马棚刷马已经半个来月,每日里抬头是马棚的茅草,低头就是满地马粪,他不得不觉得自己已经与马粪融为了一体。
三人吃食全是阿都斤送来的面饼饽饽之类的,偶尔有点酒肉。时间一久,实在受不了吃这等糙食,好在这里离大汗的大帐很近,每日便轮班到厨子那偷点剩菜剩饭吃,好不可怜……
如此月余,三个人竟是跟这些侍卫下人们混了个眼熟,有时后厨做些自己的吃食也会多做些给他们三个带出份来。
这一日天气不错,崔彧去打马草,梁小宸去倒马粪,李彬独自一个坐在马棚旁边,嘴里衔着根狗尾草胡思乱想,盘算着什么时候弄来纸笔好给家里写封信,自己出来好几个月了,竟然音讯全无,大哥二哥不得急死。可转念又一想,写了信又有何用呢?自己这一走多半是无法再回家了,思来想去心中便升起无限悲凉。
不过,有人却不管李彬的伤春悲秋,平地一声呼唤,吓得李彬半死。
“看马的——!”
李彬一激灵,赶紧站起来,这声音似熟非熟,像在哪听过。李彬朝声源望去,只见那天在猎场看到的贵由王子正招手叫他。
“别找了,叫的就是你,”贵由上前几步,“父汗叫我牵那匹白马来,你去把它牵过来。”贵由一直喜欢窝阔台的那匹大白马很久了,今日趁父亲高兴才讨来骑骑过过瘾。
李彬心想,既然是大汗的儿子来牵马,自然得去照办,于是嘴上答应着,去马棚里牵那匹白马。
李彬在家不常骑马,来时骑的那几匹留在了馆驿,现在也不知去向,自然也就不太会牵马。他牵着马的缰绳生拉硬拽,大汗的马精明又极通任性,哪里愿听命于李彬这般小卒子,稳稳当当站在那死活不肯挪窝,还不满地扇动鼻翼冲李彬呼气。
“你会不会牵马啊!”贵由在一旁焦急等待,看着李彬的笨拙动作便心疼那大白马,生怕被李彬折腾坏了。他也不嫌脏,迈步进了马棚抢过缰绳,极为熟练地给那匹马顺顺毛,大白马见了主子的儿子才消停下来,任由贵由把它牵出去。
贵由一边往外走一边四处看向李彬询问道,“阿都斤老头儿呢?”
“老伯不在。”不知怎地,李彬总觉得贵由浑身散发出一股子“爷你惹不起”的气势,他尽量低着头,显得低眉顺眼,避免用自己那不同寻常的蓝眼睛与贵由对视。
“你是新来的?笨手笨脚的。”
“我刚来没多久,扫了王子的兴,小的知罪。”李彬赶紧把身子压得更低。
贵由听这人语气极为年轻,蒙古话也不是很流利,便起了好奇的心思。他抄起马鞭来抵着李彬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抬头看我!”
李彬只好抬起头,眉眼却依旧低垂。
“我让你看我!你他妈听不见吗?”贵由一看他这幅卑微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一个小小的看马的奴隶也敢忤逆我?
李彬不敢激怒这个咄咄逼人的王子,只好抬起脸,湛蓝的眸子战战兢兢与贵由对视。
贵由看着那双蓝眸心中一动,眼里不自觉闪过一丝惊讶,“你从哪来的?”
“南……南面,中原来的。”
“中原人?中原人可不长蓝眼睛。”贵由把脸凑近了些,几乎是与李彬贴在一起,李彬感觉到贵由呼出的热气喷在了自己的脸上,吓得直往后退。
贵由看着这个年轻的洗马奴隶,他穿了一身破旧的粗布衣裳,头顶包着个怪异的头巾——李彬害怕自己的金发过于显眼,所以遮了起来。
贵由怎么看怎么觉得那头巾诡异,一把扯了下来,李彬躲闪不及,一头金发散在颊边和肩膀上。头发早起也没梳理,此时乱七八糟地散开来活像个鸡窝。
“哟,黄毛?”贵由先惊后喜挑眉一笑,撩起他一绺头发来仔细观察,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李彬想伸手遮挡已然来不及,只能求贵由把头巾还给他,“王子……小人祖上有胡人血统……再说这也不碍着我给大汗照看马棚不是?您就甭计较,放过小的吧……”
贵由看他战战兢兢的模样觉得有意思极了,没想到这看马的奴隶竟然长了副好皮囊,一时间生了别种心思来,戏谑问道,“我又不会杀你,你怕什么?”
李彬赶忙俯身施礼,“是是是……王子大人有大量……”
“不过呢,你连牵马都不会,我还真怕你把父汗的马照顾坏了,不如跟着我,我教教你这些。”贵由虽是微笑模样,可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就差直说“不跟着老子走老子就弄死你”。
李彬的后脊梁冷汗直流,他想起了崔彧说过要他小心屁股之类的话,顿时觉得**有些疼。
就在李彬骑虎难下,与贵由对峙之际,一道爽朗且沉稳的声音从贵由身后传来,“贵由哥哥,你怎么还没牵来马?不是说好了一起骑马散心吗?”
贵由一听这声音连看都不看就知道定是蒙哥那小子坏了自己的好事。
蒙哥走过来看看李彬又看看贵由,“难道是这看马的奴隶惹哥哥不开心了?这种事何须哥哥放在心上,我来教训这不听话的奴隶,您就去准备鞍辔吧。”
李彬低着头也不敢看这兄弟俩,心说这是闹哪出啊……
贵由见蒙哥将话说到如此地步,自己也不能当着外人明面上与他对着干。他冷哼一声,牵过马来递给蒙哥道,“有劳弟弟了。”说罢头也不回,气呼呼地转身离去。
呼——李彬在心里长出一口气,可算送走了一个……
“这是你掉的吧?”,蒙哥捡起丢在地上的头巾,掸掸上面的泥土草屑递还给李彬。
李彬接过来,手忙脚乱地又裹在头上。蒙哥看他这般慌乱模样差点笑出声,“其实你不用遮掩,又不难看,况且哈拉和林每年都有似你这般长相的商人来,无甚怪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