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被破,后路退绝,必败无疑,想逃回老家都不可能了。
这椿树岭就是近半益州大族的葬身之地。
“其二,军师祭酒法正,因操劳过度,不幸物故。”曹操泣不成声。“肱股折,肝胆摧,孤心乱矣,彷徨无计。还请诸君教我,此时此刻,是进是退,是战是降?”
众人面面相觑。都这步田地了,还战什么战,想投降都要看吴军肯不肯接受呢。
在无数双目光的注视下,曹操拭去眼泪,将一大碗混着泪水的粥喝完,又抹了嘴,环顾四周。
“时至今日,非诸君无能,皆是孤用兵无方,连累诸君前途,甚是惭愧。”曹操长叹道:“君臣一场,好聚好散。若哪位有意归吴,孤绝不阻拦,并奉上仪程,略表感激之情。”
听了曹操此言,众人迟疑不决。想投降的人不少,但这话能不能当着曹操的面说,又怎么和吴军接洽,是不是直接放下武器,举起白旗,没人心里有底。
投降也是有讲究的,不同的投降方式会有不同的结果。
这时,帐外响起示警的战鼓声,吴军又开始进攻了。
大帐里的气氛更加紧张,谁也不敢轻易说话。
有人进来汇报,吴军正准备进攻,朱桓、纪灵、娄圭从不同的方向包抄过来,对面大树岭上也有动静,武卫、武猛正在下岭,看样子是要发起正面进攻。
这个消息像一声重鼓,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朱桓、纪灵率领的都是吴国中军,战斗力之强,有目共睹。正是这些吴军步卒克服了地形上的不利,在几天之内攻陷了除椿树岭以外的所有阵地,并将他们包围在这里。武卫、武猛是吴帝孙策的亲近营,战斗力更胜于普通中军,他们出战,也就是孙策本人亲自出战。
号称项羽再世的小霸王在阔别战场多年后,又要一显身手了吗?
他们连朱桓、纪灵都挡不住,又怎么可能是战无不胜的孙策对手。
有人偷偷地看向曹操。
初平二年,曹操与孙策在南阳大战,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损失折将,几乎全军覆没。十多年过去了,如今孙策正当壮年,君临天下,曹操却年近半百,龟缩一州,双方实力之悬殊甚于当年,曹操能支撑几个回合?
曹操转身看向秦宓,从容说道:“子勅,你将当日孙策的话再说一遍。”
秦宓起身,定了定神,将当日孙策、郭嘉所言又说了一遍。他出使复命后,曾劝诸将认清形势,却没有提及这句话,就是怕诸将一时义愤,非要和吴军一较高下。现在看来,这个担心已经没必要了。形势变化比他想象的还要快,就算是强攻,吴军也有可能在今天解决战斗。
诸将听完,神情各异,心情复杂,有愤怒,有不甘,有绝望,有沮丧。
但有一种情绪是共有的,屈辱。
吴国君臣眼中从来没有他们的位置,他们最多是吴军将领军功簿上的几个数字,连名字都未必有。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气在大帐中弥漫开来。
不管是为了尊严,还是为了利益,他们都必须一战,要让吴军意识到他们并非可有可无的数字,而是有一战之力的人,能让吴国君臣为他们的狂妄付出代价。
曹操等了一会,让诸将的情绪酝酿成熟,这才咳嗽一声,朗声道:“士可杀,不可辱。孤弱冠出仕,为洛阳北部尉,三十年来,斗阉竖,战黄巾,讨董卓,平刘焉,虽时有胜负,却未尝忍辱偷生。如今知天命,亦知英雄出于少年,非我老朽可敌。然,身可死,头可断,辱不能受。”
曹操环顾四周,大声说道:“诸君愿去愿留,孤不干涉。可是孤不能受辱于人,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让孙策如愿。让他看看我蜀国能坚持到现在,自有原因,绝非任人宰割之地。”
话音未落,满脸通红的张任挺身而起,拱手施礼。
“臣张任,愿随大王死战。”
韩浩也起身施礼。“臣浩无能,屡战屡败,无颜苟活,愿随大王死战。”
黄权、狐笃互相看了一眼,起身施礼。
更多的人站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请战,其他人虽然未必愿意,可是此情此景,放下武器,束手就缚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跟着众人一起请战。
反正也就是一天的事。椿树岭地势险要,又有曹操的精锐中军,守一天应该没什么问题。
用一天的坚持换取更好的投降条件,也是值的,至少比激动的同僚砍死好。
只有秦宓目瞪口呆。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他看了曹操一眼,暗自唾骂。老贼,这是要坑死益州人啊。
他反复权衡了一番,主动请缨,要求去见孙策,表达蜀军的斗志,商谈请降的条件。
曹操正中下不敢当,答应了。
……
蜀军将士同仇敌忾,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战:坚守阵地,到子时以后。
双方一接触,吴军就感受到了蜀军的变化。一是迎战的蜀军战斗力更强了,二是蜀军士气有明显变化。与昨夜一击即溃的蜀军相比,眼前的蜀军更顽强,甚至以命相搏。
情况有异,诸将不约而同的做出了反应,一边稳住攻击节奏,一边向中军汇报,请求指示。
他们都知道,周瑜、黄忠正在赶往鱼复,攻取鱼复只是时间问题。拿下鱼复后,不论是兵力还是钱粮,优势都会进一步扩大。就算蜀军想拼命,也未必有那个体力。
最多三五天,蜀军就会断粮。
孙策收到诸将的请示时,秦宓也来到了他的面前。
听完秦宓的请求,孙策笑了。“我想,你可能有两个误会。”
秦宓深施一礼。“请陛下指教。”
孙策打量了秦宓一眼,嘴角笑容更盛。“你口称陛下,是愿为吴臣了么?”
秦宓迎着孙策的目光,抗声道:“若陛下能以仁心待益州,宓何必效伯夷、叔齐,为独夫尽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