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鸦战旗摇动,黄忠部的前军前进两百步,数十辆武刚车推到阵前,调转方向,首尾相连,弩手就位,一千刀盾手、长矛手穿过武刚车间的空隙,在武刚车前就位,握紧手中的武器,半蹲在武刚车前,如蹲伏欲扑的猛虎,死死的盯住对面的段煨部将士。
段煨坐在马背上,用手推开不时扑到脸上的战旗旗角,眯着眼睛,打量着对面黄忠的战阵。
他认识那只血鸦,在郦城外,他见过这面战旗,也知道黄忠有什么过人之处。就在他的面前,黄忠射杀了杨整和十余名骑士,箭术精准,是一名难得的猛将,就算遇到吕布也有一战之力。
但现在是两军交战,不是两人比武,段煨与黄忠相隔三百多步,他不用担心黄忠的射艺。他疑惑的是黄忠阵前的武刚车。他知道武刚车的威力,在徐荣面前,张辽曾一再声明。虽然关系恶劣,但段煨相信张辽说的话。张辽是并州人不假,有背主的劣迹也不假,也有可能故意坏他的事,但张辽不是个怯懦的人,他说武刚车威力惊人,应该不会错。
为什么樊稠能迅速击破孙策的前军阵地?难道武刚车真的中看不中用,或者虽然威力强大,却不能持久?这种事倒也不罕见,什么事都有个度,射得猛射得快,往往就意味着不能持久。
可是他不觉得孙策是这种人,反倒觉得樊稠那傻货可能上当了。徐荣没有立刻答应樊稠的请求,而是等了一会儿才下令,很可能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以徐荣的用兵经验,他肯定要比樊稠更靠谱。
徐荣杀了那么多人,应该不会和孙策有勾结吧?可是他为什么要主动放弃武关道,断绝和长安的联系?两次屠城,西凉人已经不可能取得南阳人的支持,只能依靠武力,而要想依靠武力,他们就必须团结在徐荣周围,否则他们很快就会被孙策各个击破。
徐荣应该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吧?段煨一边揣摩徐荣的心思一边命令停止前进。徐荣给他的命令是牵制黄忠,而不是击破黄忠,黄忠压上来了,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没必要主动找麻烦。在真相未明之前,保存实力最关键,有兵在手,不管是谁都不能把他怎么样。
只有樊稠那个傻瓜才会对徐荣言听计从。这一仗就算打赢了,他的嫡系人马也损失惨重,短期内是很难恢复实力了。孙策突然调动那么多人马,说不定正在围歼他,希望他能挺住。
就在段煨胡猜乱想的时候,董聿已经冲了出去,一下子切断了樊稠的退路。
战前会议时,董聿接到的命令是诈败,让樊稠迅速突破他的阵地,直接面对中军,由中军执行真正的阻击任务。董聿接受了命令,但是心里不服。说起来,他也是孙策麾下的旧将,早在孙策组建属于自己的人马时,他就是黄忠的亲卫将。由黄忠推荐,他成了校尉,独领一军,升迁之快曾经让很多人羡慕不已。
但是,他的好运似乎到此为止,接下来的几次战斗,他都没能立像样的功劳,甚至没有捞到主攻的机会。这次好容易成为前军,却又被要求诈败,说实话是有点不乐意的。不乐意归不乐意,违抗军令是不行的,董聿一直憋着一口气,想好好证明一下自己。
孙策说,比起击败对手,诈败要求更高,一不小心就会演变成真败。各部之中,你部下的武学堂学生最多,这不仅是对你的考验,更是对他们的考验,看看他们能不能将尹祭酒讲的兵法结合实践,做到全军上下如臂使指,运转如意,败而不慌,退而不乱,随时可以卷土重来。如果能做到这一点,你们就有无限的上升空间。
董聿觉得有道理,接受了这个任务。事实证明,武学堂的学生素质不错,他们完美的实现了诈败的战术,看起来很打得很惨烈,节节败退,其实有条不紊,损失非常小。士气不仅没有受到挫伤,反而更加旺盛,所有人都憋了一肚子火,等着痛宰西凉兵,为南乡、顺阳的乡党报仇,为自己正名。
现在机会来了。
撤出阵地后,他们休息了好一阵子,喝下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汤,补充箭矢,调整武器,此刻精神抖擞,战意盈胸。一声令下就冲出了战阵,直扑樊稠身后。
“快!快!”董聿举着战刀,连声大叫。
身着重甲、手持千军破的亲卫营紧随其后,狂呼杀入,千军破举起,寒光连闪,几名落在后面的西凉将士就被斩倒在地,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役夫牵着黄牛,拉着武刚车抢入阵地。武刚车还没停稳,车上的弩手就扣动弩机,射出一阵箭雨,将十几名拨转马头,准备抢阵的骑士射倒在地。箭矢呼啸而出,瞬间洞穿了骑士和战马的身体,骑士惨叫着倒地,战马悲鸣声,向前冲出十几步,栽倒在地,庞大的身躯险些撞中武刚车。
“上箭!上箭!”弩手一边吼叫着,一边冲到另一具强弩前,再次扣动弩机。上箭手抓起一把箭,熟练地填入箭槽,上弦手用脚蹬着车臂,戴着牛皮手套的双手拉住弓弦,大吼一声,全身用力,身体几乎腾空,弩机“啪哒”一声响,顺利入位。
董聿部领两千人,配武刚车两百辆。因为要诈败,所以董聿并没有把所有的武刚车都摆在阵前,有一半留在后面。除了被西凉兵掀翻的几十辆武刚车,他现在还有一百三十几辆,突然从两翼包抄过来,迅速切断了樊稠的退路,在樊稠和王方之间形成了一个圆阵。
六七十辆武刚车连续三次射击,射倒百余人。
樊稠听到惊呼,回头一看,不由得一惊。他想停下来反击,随即又放弃了,命令传令兵吹号,向徐荣求援,自己则加快速度脱离武刚车的射程,赶向前方阵地,争取以最快的速度突破孙策的中军。至于董聿这个败军之将,就由王方去应付吧。临阵战斗,宜进不宜退,一旦撤退,其他的将士会因为情况不明,误以为败了,转眼之间就可能影响士气,形成溃败。况且骑兵冲锋也利进不利退,失去速度,骑兵会失去最大的优势,成为弓弩手的重点目标。
人可以有重甲,战马却没有,面对以射击密集著称的武刚车,战马明显不如步卒。
情况瞬息万变,容不得樊稠多想,他带着亲卫骑冲过了董聿的阵地,进入战场,消失在滚滚人潮之中。
第259章 全歼
听到前面传来的号角声,徐荣霍然站起,眉心紧蹙。
樊稠刚刚还说一切顺利,转眼间又求援,这有些反常。虽说战场上意外常常发生,但意外也有大小轻重的不同,有些意外是可能致命的。
徐荣极目远眺,看到了横桓在樊稠与王方之间的战旗。战旗飞卷,他看不太清楚,隐约能看出是一只黑色的鸟,肯定不是西凉将领常用的狼熊之类野兽。
这是孙策的部下。
徐荣心里咯噔一下。这面战旗有点像之前被樊稠击败的董聿部,他怎么又回来了?
徐荣不敢怠慢,立刻派传令兵到阵前查看情况。号声和旌旗可以传递简单的信号,详细的内容还要靠传令兵的眼睛和耳朵。传令兵飞驰而去,徐荣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看到案上写好的简牍,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安。
莫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已经知道此战必败,才要写下这一战的经过?
徐荣愣了片刻,又摇摇头,将这种奇怪的感觉甩出脑海。激战在酣,这种想法要不得,更何况我还有胜负手未出,孙策却即将被突破中军。就算他治军再强,中军一旦被突破,胜负就是定局。
尽管如此,徐荣心里还是一阵阵的悸动,一向沉稳的心境出现了无法克制的波动。
阵前,邓展率部杀出,猛攻樊稠侧翼。
与此同时,中军沉寂已久的武刚车再次开始咆哮,将一阵阵箭雨射向近在咫尺的西凉将士。
这次用的不是单独的箭矢,而是成捆成捆的集束铁箭,箭程不算很远,充其量也就是三五十步,连普通的弓都不如,但是胜在密集,穿透力极强。西凉将士猝不及防,接连被射倒在地,就连那些穿有铁质札甲的士卒都不能幸免,不少人被射穿身体,当场毙命。
号呼酣战的西凉将士遭受重创,顿时懵了,纷纷躲避,但战场上到处都是人,哪里有地方可以躲避。
一时间,惨叫声四起,仿佛应和武刚车的轰鸣,衬托武刚车的威风。
中军,孙策轻拍将台栏杆,问一旁的关南。“休思,问你一个问题。”
关南看着乱作一团的西凉将士,都看傻了。他在中军观战,看到西凉将士一直在猛攻中军阵地,虽然迟迟未能突破,但攻势凶猛,而樊稠又带着亲卫营杀了上来,他担心中军抵挡不住,被樊稠一举突击,紧张得要命,对华而不实的武刚车也是一肚子意见。突然看到武刚车大量杀伤,他一下子糊涂了,根本没注意到孙策说什么。
直到孙策问第二遍,他才突然惊醒过来。
“将军,你……你想问什么?”
“儒家说,君子六艺,射箭和御车都在其中,你驾车驾得那么好,对射箭可有研究?”
“懂一点毛皮,但很有限,主要是没机会学。”
“那你怎么有时间学驾车?”
关南露出尴尬之色。“那……那是先帝所命,不得已才学的,要不然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