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噗……”
图鲁被迫漱口又洗脸,都瓦怕这府中侍女嫌弃哥哥一身臭气,亲自拿着梳子理了理他乱得打结的头发。
图鲁叫他粗鲁的动作疼得呲牙咧嘴,“诶,你轻点……你与这头发有仇?”
都瓦一边费力透开发梢上的死结边骂道,“平日懒惰,一年半载也不洗一次澡,现在脏得头发都梳不开!”
“哎,话不能这么说,你瞧瞧哪个蒙古男人似你这般爱干净!”
都瓦狠狠一扥他的辫子,“我不干净些难不成等到虱子爬满身体得了病,再要你去为我磕头求大夫吗!”
一提起童年往事图鲁的心里就不是滋味。想当年,他还十几岁时,父母早亡,他独自为那颜老爷们放羊牧马将弟弟拉扯大。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偏偏那一年闹了旱灾,牧草不长,牛羊死了一大片,他一分钱也没赚到。小都瓦还叫虱子跳蚤传染了伤寒,生命垂危奄奄一息。图鲁身上分文没有,跑遍了附近的草场求医问药,若不是术赤将他兄弟二人救下,恐怕都瓦今天也无法为他接风。
“那不是从前吗……现在不一样了……”图鲁低声嘟囔。
都瓦知他强词夺理,也不与他辩论,为哥哥理理衣裳道,“王子就在后院祠堂,你轻一些进去,莫惊扰了他。”
“那我等他出来不就好了?何苦这样麻烦。”
“他最近每日都把自己关在里头,一跪就是一天,有时连饭也不吃。你若等他,说不定等你睡得鼾声如雷他也不会从里面出来。”
“啧,”图鲁连连咂舌,“小孩子脾气,我去看看他吧。”
祠堂内燃着沉香木香烟缭绕,一角供着术赤与兀起旭真王妃的牌位,拔都那身高大身板穿着雪白的袍子,正闭着眼跪在牌位之下,口中念念有词。
听闻门帘子响动,拔都连眼睛都不睁,低声问道,“图鲁,是你吗?”
“是我殿下,我回来了。”
拔都这才睁开眼回过头去,图鲁与他打了照面,只见原本意气风发的王子面色惨白,双眼无神泛着血丝。
图鲁略一愣神,跪倒在地,“我办完您交代的事情了。”
“他可还安全?”
“额……”图鲁想了想,“还算安全吧……我已告诉速不台,不要难为他,现在他们应当就要到达哈拉何林了。”
拔都何等聪明,见图鲁支支吾吾便猜出其中定有事由。
“有话但讲无妨。”
图鲁想了半天,组织好语言,将李彬深夜划伤速不台脸颊一事娓娓道来。
“……”拔都听后沉默半晌,而后低声呵呵地笑了起来,“的确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速不台叫人打了他二十军棍,听说他屁股伤得不轻……”
出乎意料,拔都并未生气,反而点头道,“他做的对,是该教训教训不听话的人。”
图鲁没有回答,安静地等待拔都的问话。
“速不台可跟你说了大汗将如何处置这帮人质吗?”
“大汗的意思是……金国皇室留不得,至于其他人,他听取了耶律楚材的意见,有意为他们谋个一官半职,让他们为我蒙古效力。”
拔都讥讽一笑,“他倒是还没糊涂。”
“您可有什么吩咐?对那位小王子的……”
拔都叹了口气点头道,“我在哈拉和林还有些人手,我派人送信去吧,叫他们不要难为李彬……不,最好别安排他做什么官,待我回到哈拉和林,我带他回玉龙杰赤去。”
“您还要回草原去?不管斡儿达大王子与昔班、别儿哥王子了吗?”
“不。”拔都摇摇头,“再过几月便是窝阔台的寿辰,我已叫大哥与昔班他们来草原会和,到时我们一起回西边去。”
“属下明白了。”图鲁嘴上答应,却没有起身离开。
拔都看了看他,疑惑地问道,“我已交代完一切,你为何还不回去?都瓦不想你吗?”
“我自然是还有些事……”
“何事?”
“您说完了别人的事……那您自己呢?”图鲁话锋一转,拔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就像是他第二个弟弟一般。他毫不避讳,直直迎上小王子虚浮臃肿的双眼,“您还问我呢,为何我只出去这短短几月,您就这般行将就木容颜憔悴的样子呢?”
拔都亦不避讳,他垂下丹凤眼,指了指胸口,“这里,不安。”
“为何不安?”
拔都卸下盔甲,褪去华贵的服饰,除却眉宇间的器宇轩昂,与寻常人家的青年别无二致,而如今这样一折腾,他周身那股子贵气傲气也消磨得差不多。
“你走后不久,阿爸就托梦给我。”拔都面目惨淡,眉梢眼角尽是苦涩与无奈,“他骂我是不肖子孙,骂我不成气候,令他失望,当初就应当将封地臣民全部交由大哥才好……”
“这倒是很像先王当年在战场上教训你那般。”
拔都少年时没少挨术赤的打,有时就在战场上,在众将面前,甚至祖汗就在一旁时,拔都若犯了错,他也照打不误。
“您还记得吗,当年远征花剌子模时,您为了追击札兰丁,不顾一切跳进阿姆河中,竟忘了自己不会凫水。结果没追上札兰丁不说,反而溺水晕了过去。”
拔都到底是个二十岁的大小伙子,叫图鲁提及曾经丢脸的往事,面上一红就有些挂不住,他刚要出言反驳,又听图鲁继续说道。
“当年您那样冲动热血,若换成现在,您会如何做呢?”
“现在?”拔都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自然是派人去下游阻断河流,断了他的退路……”话还没说完,拔都的嘴角就弯了起来,“这就是你的意思吗?图鲁?”
图鲁点点头,“您天资聪颖,不必我把话说明,就已领悟其中要义,又何苦作茧自缚为自己徒增烦恼呢?”
“你说得对,时过境迁,我们都不同了……”拔都喃喃自语,卸下手腕佩戴的紫檀木的佛珠手串,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在供桌之上。
“阿爸……您会不会又在忧虑我的不成熟,我想我可能只是太想念您与额吉了……我将手串留在这里,代替我陪伴您……愿您在长生天那平安顺遂……”
说罢,他将手心向天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图鲁跪在他身后,也向这位早逝的先王恭恭敬敬地拜倒。
过几日果然不出所料,汗廷不断派来使者召走这些少年,有的被派去做了外放的官,有的留在汗廷,有的被宗王权贵收了做了养子。不出一周,竟是只剩了李彬,崔彧,梁小宸三人。
李彬和崔彧找个机会拦住那使者打听,那使者显然是有些害怕他们,李彬只好狠下心递了他一块银子,那人收了钱不好意思再隐瞒,只得道出实情,“不瞒您说,上头有个大人物特意来吩咐过,不可给予你们几位管职做……
“啥?哪门子的大人物?为何不给我们事情做?难不成叫我们吃闲饭?”李彬抬高了嗓门厉声问道,他气愤地迎上那人的脸,恨不得与他贴在一起。
“这这……”使者还从未见过如此凌厉的少年,不禁连连后退几步,陪着笑脸解释道“这,这……我们不方便说那人是谁,他嘱咐我们绝不可以外泄……”
“行了,别与他计较。”崔彧一把拉回来李彬,客客气气道,“那我们没事做,只要安心在这等待就好了吗?你说的那位大人物既不让我们做事情,就说明他另有安排?”
“这,恐怕……”使者战战兢兢打量一眼眼前的三位,“我们这不养闲人,若不干活吃白饭,是要流放漠北的……”
李彬哪受过外人这种气,暴脾气一下子就上了头,他一把薅住那人的衣领怒道,“又不让我们做正经事,又不让我们吃闲饭,现在竟还想将我们流放漠北?你是真以为我们做俘虏的好欺负吗?信不信我让我爹用钱砸死你!”
“诶诶……不敢不敢……”使者吓得一脑袋白毛汗,“想干活多得是机会,自然不会叫你们去漠北吃苦……”
崔彧虽也气恼,但他年纪稍大,稍稍沉得住气,上前拱拱手道,“劳驾您帮帮忙,帮我们几个谋份轻松的差事可好?”
“额……”使者擦了擦头上的汗,略一思索,“大汗的马厩缺几个人手,你们可愿意去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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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关于哈拉和林城我参考了《马可波罗游记》的说法,实际在他书中所写的奢靡程度要更加夸张,当然不能排除其中编造、文学上的夸张处理。
2.大多数游牧民族领袖虽会建都城,但他们生活起居仍然会选择便于迁徙的帐篷、毡帐等等。包括拔哥建金帐汗国后虽建都萨莱城,但他本人依然住在蒙古包内,四季随伏尔加河、黑海的潮汐迁徙。
3.本章所提,在花剌子模阿姆河畔追击札兰丁,见于成吉思汗的第一次西征,书中设定在拔都十五岁左右。大概位置位于现在的中亚地区,里海、咸海一带。
4.使者传错了话,导致小崔小梁跟着彬哥儿一块受苦。
5.蒙古建国初期,遵循宗教信仰自由原则。(即成吉思汗--窝阔台--贵由--蒙哥 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