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辰说了直到过年前, 那边不会闹任何幺蛾子。虽然谢玄辰这样说,可是慕明棠觉得还是小心些好。她自从发现莫名其妙的香熏球后, 室内再不用香,而且日日通风, 衣食住行都十分注意。
谢玄辰说的果然没错, 十一月顺顺当当地结束了,没有任何意外发生。谢玄辰这一个月既不用防备有人下黑手,也不用背负自己无兆发疯的心理负担, 身体恢复的极快。慕明棠都能感觉到谢玄辰的状况明显好起来,这还是他装病过后的结果呢。
眼看到了腊月, 年关将近, 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郁。路上有人挂起红灯笼, 王府里也忙着采办年货。
慕明棠被这样的氛围感染, 不知不觉开心起来。王府里上百号下人,采买用不着她操心, 她只需要动动嘴皮子,点自己喜欢吃的菜就行了。而且王府里只有她和谢玄辰两个主子,慕明棠既不需要招待婆家亲戚,也不需要看婆婆和小姑子的脸色,更不必为银钱发愁。王府里大小事情全是她一个人做主, 尽可由着自己的喜好筹备,实在舒心至极。
谢玄辰出来后,见慕明棠坐在次间罗汉床上,正在低头剪东西。慕明棠瞧见他醒了, 说:“你可终于醒了。你还说我,我看你才是晚上不睡早上不起。我醒来这么大的动静,都吵不醒你。”
“谁说的?”谢玄辰坐到慕明棠对面,顺手拿起桌面上的东西看,“早上你一动我就醒了,只不过我没动弹而已。”
这种话慕明棠不信,依然剪手里的窗花。谢玄辰看了一会,问:“你剪这个做什么?”
“过年了,当然要剪窗花。”慕明棠说着已经剪好一个,放下剪刀,将成品献宝般拿到谢玄辰跟前看,“你看,好不好看?”
慕明棠剪的是一条鱼,鱼的鳞片条条分明,栩栩如生,尤其难得的是并不对称。谢玄辰笑着点头,忽然眼神一凝,注意到慕明棠的手红了。
谢玄辰立刻握着慕明棠的手,拿起来仔细看。慕明棠的虎口被磨的发红,一看就是握剪刀时间长了所致。她的手纤细白皙,这样的痕迹出现在她的手上,十分明显。
谢玄辰看着心疼,说:“你喜欢什么花样,让下人出去买就行了,何必自己动手剪?”
“这怎么能一样?”慕明棠说,“过年筹备年节的这个过程才是最期待的。除夕那一天没什么稀奇的,真正珍贵的是和家里人一起采办年货、打扫屋子、裁剪新衣。”
慕明棠说完,抬头飞快地瞥了谢玄辰一眼,见谢玄辰还低头揉捏她手上的红印,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才又低又快地说:“何况,这是我们的第一个新年啊。”
十二岁之前,每次过年都是慕明棠最开心的时候,因为只有这时,父亲不再忙着生意上的事,母亲也会笑着带她做衣服,买零嘴。慕明棠喜欢的不是新衣服,而是做新衣服时,父母都在她身边。
后来呢,襄阳城都毁了,她无忧无虑的闺阁生涯也一去不回。她接下来几个新年总在奔波中度过,好容易逃难结束,她们在陈留安定下来,周婆婆却被累得病倒了。
那个新年,慕明棠既要四处奔波维持生计,又要照顾病人,过得心力交瘁。然而周婆婆还是没熬过去,新年就走了。
之后她去了蒋家,过年不说也罢。说起来,今年是她久违地,在安定祥和中,一心一意地期待过年。
她坐在温暖高大的屋宇内,不必为生计奔波,也不必计较银钱,一如孩童时那样,什么都不必担心,只需要期盼着过年就好了。而她身边,还坐着她的救命恩人,年少时的喜欢。
她实在再没有任何不满,只愿一闭眼就到白首,中间不要经历任何风波。
慕明棠以为谢玄辰没有注意到,事实上他怎么可能注意不到。
谢玄辰曾经听慕明棠说过流亡和被蒋家收养的事,当时他觉得这个小姑娘真不容易,现在再听,真是字字都心疼。
她这样期盼过年,肯定是经历了许多波折和动乱,才格外珍惜安稳吧。谢玄辰心疼慕明棠,其实他,也好久没有认真地过过新年了。
他从小什么都不缺,家世优越,天赋异禀,又有一个温柔美丽且极为关注他的母亲。谢毅对他十分严厉,可是郭荣喜欢他,毫不吝啬夸张和教导。他不缺物质,也不缺关爱。
曾经谢玄辰把这一切视为理所当然,他的每一天都顺心随意,所以从不关注年节。直到殷夫人被后晋恭帝所杀,他的家,一瞬间就散了。
郭荣另娶,谢毅扶侧,谢玄辰也独自立府。他成天忙着外事,又从来不在乎这些,王府里过年的味道自然非常淡薄。说起来,谢玄辰都记不清上次家里热热闹闹,所有人为了一件事情而忙乎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大概,是殷夫人还活着的时候吧。
谢玄辰无声地叹息,他没有放开手,而是顺势把慕明棠的手握住,问:“过年要裁新衣,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又做新衣服啊?前天刚做了一批。”慕明棠是真的有点愁。如今她的衣服根本穿都穿不完,王府库房里的布料已经堆满了,而隔三差五,宫里还会发赏赐出来。
皇帝要做颜面,赏赐就绝不会差,而皇帝一送,皇后和太后就不好意思看着,也要跟着送些东西出来。这样的结果就是库存永远用不完,慕明棠连穿宫里赏赐的布料都来不及,更别说谢玄辰还时不时叫外面的人进来,他又懒得看,买东西从来都是从头到尾划一页。
慕明棠一天换一身,都还有许多衣服挤压在衣柜里,从来没有穿过。
谢玄辰很理所应当,说:“前天做的是腊月的衣服,如今要做新年的,怎么能一样?下午让人送这个月时兴的布料进来选……算了别选了,让他们每样都送两匹进来吧。”
慕明棠盯着这个败家玩意,许久无言。她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小时候我爹娘领我做衣服时,是一家店一家店的逛,可不是你这样一买买一车。我的好心我心领了,但是真的大可不必。”
她不想再挑了,太累了。
这话谢玄辰就不服气了:“我也可以带着你出去啊。我怕你嫌出门烦,所以让人给你送进来,如果你想去店里看,这还不简单。来人,下午套车。”
“唉……”慕明棠连忙阻止他,“不用了。”
丫鬟本来应了一声,现在听到慕明棠的话,又顿住了。她们左右看看,不知道该听谁的。谢玄辰握住慕明棠的手,牢牢压住,说:“听我的,套车。”
“是。”
慕明棠见他存了心要败家,只能叹口气,试图商量道:“要是真出去,就不要去衣料铺了吧。”
“你不喜欢?”
“挑花样太累了,我看着头疼。不过上元节我们的灯还没买呢,不如我们去看灯?”
谢玄辰无所谓,反正最后不是他费脑子,他很痛快地点头:“好,听你的。”
慕明棠嘴上说着嫌麻烦,但是知道下午要出门时,还是兴冲冲地准备起来。其实她自从来了京城,正经出门还没几次呢。之前她在蒋家做养女时,不是亲生女儿,哪敢要东要西,后面嫁人来了王府,因为不放心谢玄辰,也从来没出去逛过。
枉费她在东京待了两年,其实,还没怎么见过东京的繁华。
这回谢玄辰也要出去,这就完全不一样了,慕明棠不必担心时间和路程,一上午都兴高采烈。谢玄辰看到她这样高兴,心里欣慰,但更多的是疼惜。
其实怪他,他早就应该陪着她的。
安王和王妃出行,把下面人忙了个人仰马翻。谢玄辰之前被圈禁,没法出门,众人对此心照不宣,后来他的铁链撤去,再没人敢提禁足的事。皇帝当然不希望谢玄辰乱跑,可是,谁敢说呢?
所以现在谢玄辰说要出去,无人敢拦。但是又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做,他们赶紧调来了侍卫,以保护之名,里里外外地围着谢玄辰。除此之外,仪仗,侍女,小厮婆子,又林林总总跟了一大堆。
慕明棠和谢玄辰坐在车中,后面奴仆成众,兵甲井然,看着浩浩荡荡,架势都快赶得上皇帝出巡了。但是这些慕明棠当然不关心,她听到马车咕噜噜转动,慢慢驶出王府,拐入街巷中。慕明棠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偷偷掀开帘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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